话筒里那一声咆哮,像一发炮弹,在李云龙的耳边炸开。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被冬天的寒风吹硬的泥巴。
刚才还因为成立了骑兵连而烧得滚烫的血液,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下意识地把腰杆挺首了,抓着话筒的手攥得死死的。
“旅长?”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见的心虚。
“少给老子装蒜!”
话筒那头的声音,依旧是雷霆万钧。
“李云龙!你小子长本事了啊!翅膀硬了是不是!”
“不请示,不报告,擅自调动全团兵力去打万家镇!你想干什么?啊?你想造反呐!”
“没有!绝对没有!”
李云龙的反应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刚才的豪气干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旅长!我的亲娘咧!我冤枉啊!”
“是万家镇的伪军先挑衅咱们的!他们派兵窜到咱们防区,打伤了我们两个哨兵!我这暴脾气哪能忍?”
“我寻思着,就带人去跟他们理论理论,没成想那帮二鬼子不讲道理,抬手就开枪!”
“旅长您是知道我的,我李云龙什么时候受过这鸟气?弟兄们一冲动,就跟他们干起来了!”
李云龙说得声泪俱下,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
旁边的赵刚听得目瞪口呆,嘴角抽搐。
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行了!给老子打住!”
旅长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你那点花花肠子,老子闭着眼睛都能看清楚!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
旅长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阴恻恻的。
“我问你,这次,捞着什么好处了?”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他就知道,这才是正题。
他眼珠子一转,哭丧着脸,继续演。
“好处?旅长,您是不知道啊,这一仗打得,惨呐!”
“咱们独立团底子薄,装备差,弟兄们都是拿着大刀长矛跟人家拼命啊!部队都快打光了!”
“缴获?哪有什么缴获!就捡了些破铜烂铁,还有百十来匹马,瘦得跟柴火棍似的,风一吹都能倒!”
“我正愁呢,这么多伤员,医药费都没地方出,全团上下,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是吗?”
旅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
可这平静,比刚才的咆哮,更让李云龙心里发毛。
“我怎么听说,你小子缴获了三百多匹东洋高头大马,膘肥体壮。”
“还有,两万多块白花花的大洋。”
“李云龙,你小子发财了,想把旅部给忘了?”
话筒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子,扎在李云龙的心上。
他脸上的哭相,瞬间就僵住了。
完了。
这老家伙,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他娘的,独立团里肯定有旅部安插的探子!
李云龙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既然瞒不住,那就只能换个法子了。
他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变。
那委屈和悲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嘿嘿的傻笑。
那笑声,谄媚又讨好。
“旅长……您真是神机妙算,明察秋毫!”
“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我……我这不是寻思着,先不跟您汇报,等把部队整顿好了,给您一个惊喜嘛!”
“惊喜?”旅长冷笑一声,“我看是惊吓吧!你想独吞?”
“哪能啊!”李云龙赶紧表忠心。
“旅长,我跟您说实话吧,我就是想给咱独立团,闹一个骑兵营!”
“您想想,咱们有了骑兵,在晋西北这片平原上,对付鬼子,那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到时候,我李云龙的兵,也是您的兵!我独立团的功劳,不就是您旅长的功劳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李云龙屏住呼吸,紧张地等着。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旅长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笑意。
“你小子,倒是挺会给老子戴高帽。”
“你李云龙想闹个骑兵营?”
“那我这个当旅长的,不得闹个骑兵团?”
李云龙一听这话,心里暗道不好。
“旅长,您瞧您说的,一个骑兵团,哪够您塞牙缝的?您要闹,就得闹个骑兵旅!”
“少废话!”
旅长笑骂道。
“我也不跟你多要。三百二十六匹马,你给我送一百六十匹到旅部来!马刀、马鞍,全套配齐了!”
“一百六?!”
李云龙一下子就蹦了起来,那声音像是被人割了块肉。
“旅长!不行啊!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您给我留下一半,我这骑兵营连架子都搭不起来啊!就剩下百十来号人,那叫骑兵吗?那叫马队!”
“你小子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旅长的声音又沉了下去。
“我告诉你,李云龙!给你留一半,是让你接着给我惹事,接着给我搞武器!你要是不乐意,我现在就派人去杨村,连人带马,我全给你牵走!你小子,继续给老子去被服厂绣花!”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李云龙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旅长这是说到做到。
他心疼啊,那可是三百多匹高头大马,是他骑兵连的根啊!
就这么被旅长一句话,给抢走了一半。
这比从他身上割肉还疼。
“那……那钱呢?”
李云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地问。
“钱?”旅长哼了一声,“钱就留给你了!算是给你的安家费!你小子给我听好了,用这笔钱,给老子把部队的装备再提一个档次!”
“要是下次再碰上鬼子,你还跟老子哭穷,看我怎么收拾你!”
旅长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
“这次打得不错,伤亡小,缴获大,全旅通报表扬!”
“但是,下不为例!再有下次,私自行动,我关你禁闭!”
“嘟……嘟……嘟……”
电话,挂了。
李云龙拿着冰冷的话筒,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他娘的……”
他狠狠地把话筒往桌上一摔。
“又让这老家伙给打劫了!”
他心疼得首嘬牙花子,在窑洞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
赵刚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着。
他觉得,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旅长,和他熟悉的那个李云龙。
骂了半天,李云龙终于停了下来。
他一屁股坐在土炕上,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可气着气着,他的眼神,就瞟到了墙角那几口还没来得及封存的大木箱子。
箱子盖着,可他仿佛能看到里面那白花花、明晃晃的光。
两万多块大洋。
旅长没动他的钱。
他的眼睛,慢慢地,又亮了起来。
刚才那股子肉疼劲儿,被一股新的火热给取代了。
马是没了,可本钱还在。
有钱,还怕没家伙?
他猛地站起身,一拍大腿。
“他娘的,不就是一百多匹马吗?老子给他!”
“等老子有了钱,别说骑兵营,老子给他弄个装甲营出来!”
他转头看着赵刚,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那笑容里,又充满了土匪下山前的兴奋。
“老赵!走!”
“去哪?”
“还能去哪?”
李云龙一边说着,一边把怀里那沓子边区票又掏了出来,小心地揣好。
“再去拜拜咱们的财神爷!”
“老子今天,要让他那早餐摊的铁板,烫得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