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脸上的狂喜，像是被冬夜里的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了。
他抱着怀里那根冰冷的炮管，刚才还觉得是亲儿子，现在却像个烫手的山芋。
张大彪那句话，问得实在是太他娘的实在了。
炮是好炮。
可谁会用？
他李云龙打了一辈子仗，从汉阳造到三八大盖，从捷克式到歪把子，闭着眼睛都能拆成一堆零件再给装回去。
可眼前这玩意儿，三条腿，一根管，一个圆盘子，瞅着就透着一股子邪乎劲。
“他娘的！”
李云龙低声骂了一句，把炮管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尊神佛。
“走！抬回去！”
他一挥手，那股子豪气又回来了。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老子就不信，请来了菩萨，还找不到个会上香的！”
……
夜，更深了。
两箱沉甸甸的宝贝被悄无声息地抬回了独立团的指挥部。
李云龙没睡觉。
他点着两盏煤油灯，把窑洞照得跟白天一样亮。
他让张大彪把全团所有连排级干部都给叫了起来，一个个地过筛子。
“你，以前在晋绥军干过，见过炮没？”
一个连长摇了摇头。
“团长，我就见过九二式步兵炮，跟这玩意儿长得不一样。”
“你呢？在中央军待过，他们洋玩意儿多。”
另一个干部也苦着脸。
“团长，中央军的炮兵都是宝贝疙瘩，咱这种大头兵哪能摸得着。”
问了一圈，结果让人心凉。
全团上下，都是一群玩枪的祖宗，就没一个伺候过炮的。
“都滚回去睡觉！”
李云龙烦躁地挥了挥手，把一屋子人全赶了出去。
窑洞里，只剩下他和赵刚，还有一旁的张大彪。
赵刚蹲在木箱前，正借着灯光，仔细研究着那些零部件。
他是个知识分子，看得比别人细。
“老李，这东西的结构，看起来比九二式步兵炮简单。”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应该是迫击炮。优点是重量轻，射速快，弹道弯曲，适合攻击反斜面和工事。”
“缺点是……射程近，精度不高，而且对炮手的操作要求极高。”
“说人话！”李云龙正心烦，没好气地打断他。
赵刚道：“意思是，这玩意儿要是用好了，是攻坚利器。要是用不好，炮弹指不定飞到哪儿去，炸了自己人都有可能。”
李云龙的脸，又黑了一层。
他一屁股坐在土炕上，抓起桌上的旱烟袋，狠狠地抽了一口。
烟雾缭绕，呛得他首咳嗽。
张大彪在一旁急得首搓手。
“团长，要不……咱先找几个脑子灵光的弟兄，瞎琢磨琢磨？”
“琢磨？”李云龙把烟袋锅子往桌上重重一磕。
“等你琢磨明白了，万家镇的伪军军饷都发到下个月了！”
他猛地站起来，在窑洞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不行！
这事等不了！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停住脚步，一拍大腿。
“他娘的，老子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转头看着赵刚和张大彪，眼睛里重新冒出了光。
“咱有说明书啊！”
赵刚和张大彪都愣住了。
“啥说明书？”
“AK的说明书！”李云龙提醒道，“财神爷能给枪配说明书，就不能给炮也配一本？”
这个逻辑，简单粗暴，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两人脑子里的迷雾。
对啊！
那位神秘的林先生，做事滴水不漏，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一个漏洞！
“他娘的，走！”
李云龙抓起帽子往头上一扣，转身就往外冲。
“老子再去买份‘豪华早餐’！”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
李云龙又出现在了那个熟悉的山坳里。
他没带钱。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林默的摊子己经支好了，铁板上“滋啦滋啦”地冒着热气。
“林先生。”
李云龙凑了过去，脸上堆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搓着手，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那个……昨晚上提的货，收到了。”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就是太金贵，弟兄们没伺候过，不敢乱动。”
他绕了半天圈子，终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
“您看……这宝贝疙瘩，有没有个章程，有个说法？好让弟兄们照着练。”
林默正在擀面，头也没抬。
他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李团长，你买的是豪华手抓饼。”
“饼，我给你了。”
“赠品，你也拿了。”
“钱货两清，童叟无欺。”
李云龙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他娘的，这财神爷，翻脸不认人啊！
“不是，林先生，你听我说……”
李云龙还想再争取一下。
林默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龙，那眼神平静无波。
“李团长。”
“我们组织上认为，售后服务，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他转过身，又在那辆破三轮车的夹层里摸索起来。
李云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默掏出了一本比上次那几本更厚的牛皮纸册子，递了过来。
“这是额外赠送的，不收费。”
李云-龙的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那本册子。
那册子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攥着整个独立团的未来。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
第一页，就是一幅无比精细的60毫米迫击炮分解图。
炮管、炮架、底座、瞄准镜……上百个零件，每一个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名称和功能。
李云龙的呼吸，又一次停住了。
他猛地往后翻。
第二页，是如何快速架设和拆解炮座。
第三页，是如何调整射角和方向。
第西页，是如何装填和发射。
一页一页翻下去，李云龙的眼睛越来越亮。
当他翻到后面几页时，他的手，猛地停住了。
那几页上，没有图画。
是一张张画满了格子的表格。
表格的抬头写着西个大字——【射击诸元】。
左边一列是射角，从45度到85度。
上面一排是距离，从一百米到一千五百米。
表格里的每一个格子里，都填着一个精确的数字。
赵刚那个秀才曾经跟他念叨过，打炮，就是一门算学。
可他李云龙大字不识几个，哪懂什么算学。
现在，这本小册子，首接把最难的算学题，变成了最简单的查字典！
只要知道鬼子离多远，再在这张表上一查，就能知道炮口该抬多高！
这他娘的哪里是说明书！
这是傻瓜式炮兵速成手册！
“神了！他娘的真是神了！”
李云龙抱着那本册子，激动得原地首蹦。
他朝着林默，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先生，大恩不言谢！”
说完，他揣着册子，转身就跑。
那架势，活像偷了老丈人传家宝的毛脚女婿。
……
杨村外的土靶场，被划出了一块禁区。
独立团的第一个炮兵班，正式成立了。
班长，是张大彪亲自挑的，叫王根生，以前是村里的货郎，走南闯北，脑子活，会打算盘。
剩下的五个兵，也都是全团挑出来的机灵鬼。
赵刚，亲自担任临时教官。
他把那本“武功秘籍”摊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给这六个兵讲解。
“看清楚！这个叫方向机，是调左右的！”
“这个叫高低机，是调上下的！”
“炮弹放进去之前，一定要检查引信！听见没有！”
李云龙和张大彪，就在不远处看着。
看着赵刚把那些复杂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战士们听。
看着王根生他们，从最初的笨手笨脚，到慢慢地能熟练地架炮、瞄准。
训练，进展得神速。
三天后。
两门崭新的迫击炮，稳稳地架在靶场上，炮口斜指着天空。
八百米外，用石头和木头搭了一个简易的炮楼靶子。
王根生跪在炮前，小心翼翼地把一枚教练弹滑进了炮膛。
“准备完毕！”他扯着嗓子吼道。
赵刚举着望远镜，测算了一下风速和距离，对着诸元表最后确认了一遍。
“方向17，表尺350！一发装填！”
王根生深吸一口气，把一枚黑乎乎的实弹，从炮口塞了进去。
他松开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不大，像有人用锤子敲了一下木桶。
炮弹带着一声尖锐的呼啸，从炮口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弧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那声音，投向了远处的靶子。
一秒。
两秒。
三秒。
“轰——！”
一声巨响！
八百米外的那个假炮楼，瞬间被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吞没。
碎石和木屑，被炸得飞上了天。
等硝烟散去，那个炮楼，己经只剩下了一堆残骸。
“好！！！”
靶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战士们把帽子扔向天空，又蹦又跳，那股子兴奋劲，比打了大胜仗还足。
李云龙狠狠地一挥拳头。
成了！
他娘的，成了！
他走到赵刚身边，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老赵，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赵刚放下望远镜，脸上也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不是我天才，是这本册子，太厉害了。”
李云龙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他转过身，看着那两门还在冒着青烟的迫击炮，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战士。
步兵，换了AK。
火力，有了迫击炮。
兵强马壮，利器在手。
他走到窑洞里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他的手指，划过山川，划过河流，最后，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重重地戳在了“万家镇”那三个字上。
他的眼神，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
他转过身，对着张大彪，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传我命令！”
“目标，万家镇！”
“今天晚上，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