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咆哮在简陋的指挥部里回荡,震得顶棚上的泥土簌簌首掉。
警卫员虎子吓得一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他跟了团长这么多年,见过他发火,见过他骂娘,可从没见过他脸上是这种见了鬼的表情。
“团长……”
“闭嘴!”
李云龙一把推开他,又抢过望远镜,凑到观察口,死死盯着远处那个小小的光点。
风很大,吹得那团橘黄色的火苗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火苗前,一个单薄的身影在哆哆嗦嗦地忙活着,动作笨拙得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
李云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清楚了,那小子身上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单衣,瘦得像根高粱杆,风一吹就能折断。
这他娘的哪是什么奸细,分明就是个饿得快死的难民!
可哪个难民敢把摊子摆在坂田联队的枪口下?
就在这时,一营长张大彪猫着腰冲了进来,满脸的烟火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团长!你可算下令了!弟兄们都憋着一口气呢!就算拼刺刀,咱也要在坂田那老鬼子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
张大彪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全团弹药见底,粮食也快断了,上头的命令是让他们从侧后方突围,能跑出去多少算多少。
可李云龙不干。
他李云龙的字典里,就没有“逃跑”这两个字。
他要从正面,硬生生撕开坂田的包围圈,一头撞进他的指挥部,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这是九死一生的打法。
李云龙心里清楚,这一声令下,身边的弟兄们,十个里头能活下来一个,就算他娘的祖坟冒青烟了。
他正准备下达这道最后的命令,却被那阵该死的吆喝声给打断了。
李云龙没有回头,依旧举着望远镜。
他看着远处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又透过观察口的缝隙,看到了自己阵地上那些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的战士。
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是半大的孩子,脸上稚气未脱,却己经学会了用麻木的表情去面对死亡。
他们握着枪,靠在冰冷的壕沟壁上,默默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等待着冲上去,被敌人的子弹打穿胸膛。
一股酸楚混杂着暴戾的情绪,猛地冲上了李云龙的心头。
他李云龙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可他娘的唯独对不起这帮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
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就要拉着他们去送死。
“呵……”
李云龙的胸膛里,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怪异的笑声。
张大彪和虎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
“团长,你……你没事吧?”张大彪试探着问。
李云龙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两团鬼火。
“没事,老子好得很!”
他突然一拍大腿,把张大彪吓了一跳。
“他娘的!上级不是让咱突围吗?老子听他的!”
张大彪一愣,满脸的不可思议:“团长,你……你转性了?咱不打坂田指挥部了?”
“打!为什么不打?”
李云龙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不过,在打之前,得先办另一件事。”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阵地前方那个卖早餐的年轻人。
“看到那小子没有?”
张大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到一团微弱的火光,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在卖什么……手抓饼吗?”李云龙问道。
虎子在一旁小声地补充:“还……还有豆浆,都卖一块大洋。”
李云龙的目光扫过张大彪,又扫过虎子,最后落在了指挥部里每一个战士的脸上。
“弟兄们跟着我李云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吃过几顿饱饭。”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反正都是要跟小鬼子拼命,早晚也是个死。”
“死,也他娘的不能做个饿死鬼!”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脚踹在身边的弹药箱上,发出一声巨响。
“张大彪!虎子!”
“到!”两人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
李云龙的吼声,如同炸雷一般在指挥部里炸开。
“传我命令!全团上下,所有攻击任务,暂时停止!”
“把身上所有的大洋,边区票,但凡是能换钱的玩意儿,都给老子凑起来!”
张大彪彻底懵了。
他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团……团长,凑钱干啥?”
李云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是脸贴着脸,一字一句地嘶吼道:
“干啥?!”
“买他娘的早点!”
“老子今天,请全团的弟兄吃手抓饼!”
“让弟兄们吃饱了,喝足了,再跟老子上路!”
整个指挥部,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们那位状若疯魔的团长。
在决死冲锋的前夜,下令全团凑钱……去买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手抓饼?
这……
这己经不能用荒唐来形容了。
可看着李云龙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没人敢质疑。
“是!”
张大彪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回答。
他不懂团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知道,他必须执行命令。
命令很快传遍了整个前沿阵地。
那些原本己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准备用血肉之躯去践行命令的战士们,全都愣住了。
“啥?凑钱?”
“买……买吃的?”
短暂的错愕之后,整个阵地响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
一个老兵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
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磨损得看不清图案的银元。
这是他准备留着给家里老婆孩子买地的钱。
他看了看银元,又看了看身边那些同样饥肠辘辘的战友,一咬牙,将银元递了出去。
“算我一个!”
一个人的动作,带动了所有人。
战士们开始翻遍自己身上每一个口袋。
有人掏出了几枚铜板。
有人拿出皱巴巴的边区票。
更多的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脸上写满了渴望。
他们渴望的,或许己经不是那份虚无缥缈的手抓饼,而是在这地狱般的战场上,团长带给他们的,那一点点属于“人”的温暖。
枪声依旧在响,炮弹依旧在飞。
可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阵地上,一场荒诞到极点的凑钱行动,却成了一场庄严的、决死之前的最后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