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晨风带着一股子凉气。
李云龙把抽了一半的烟卷狠狠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了火星。
“难事？”
他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牛眼看着林默，像是要把肚子里的苦水全倒出来。
“何止是难事！简首是要了老子的命了！”
他一拍大腿，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
“林先生，你是不知道！你给的那家伙，是好家伙！比他娘的捷克式还带劲！”
“可那玩意儿，就跟没驯过的野马一样！后坐力顶得人往后翻，一梭子子弹出去，全他娘的打鸟去了！”
李云龙越说越来气，站起来来回踱步，脚下的土都被他踩实了不少。
“半天功夫，三千发子弹！就听了个响！靶子上连个屁都没崩下来！”
“我跟政委为这事还吵了一架！他说我蛮干，我说他纸上谈兵！现在尖刀营的训练都停了！一千多号弟兄，就抱着那金疙瘩，干瞪眼！”
他把心里的憋屈，一口气全吼了出来，震得山坳里都有了回音。
林默静静地听着，手里的活没停。
他把最后一点面糊刮干净，用块湿布仔细擦了擦铁板，动作不紧不慢。
等李云龙吼完了，他才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团长，这个问题，我们组织上早就预料到了。”
李云龙的抱怨，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着林默，嘴巴半张着。
“预……预料到了？”
“新武器的列装，从来不只是更换装备那么简单。”
林默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它需要一整套全新的战术思想和训练方法来配合。”
他转过身，在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摸索了一下。
“稍等。”
他从里面掏出几本册子，递给了李云龙。
那册子不大，也就巴掌大小。
封面是粗糙的牛皮纸，用麻线简单地装订着，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这是什么？”
李云龙疑惑地接过来，那册子入手不重，却感觉沉甸甸的。
“算是……‘售后服务’吧。”
林默重新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自己的三轮车。
“你们遇到的所有问题，答案应该都在里面。”
李云龙将信将疑地翻开了第一本册子。
第一页，不是字。
是一幅画。
一幅无比精细的AK-47分解图。
上百个零件，从枪管、机匣到活塞、复进簧，每一个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名称和序号。
那画工，比他见过的兵工厂图纸还要精细。
李云龙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猛地往后翻。
第二页，是枪械的日常维护和保养，如何擦拭枪管，如何给机件上油，连不同气候下该用什么粘稠度的枪油都写得明明白白。
第三页，是射击要领。
上面画着一个小人，演示着标准的据枪姿势。
旁边用朱笔写着几个大字：“抵肩要实，两手要稳，呼吸要匀！”
再往后翻，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了让他头疼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一页专门讲解射击技巧的。
上面写着：“此枪射速极高，后坐力巨大，严禁长时连射！应以短促、精准之‘点射’为主！”
“点射”两个字，被红圈重点圈了出来。
下面还有更详细的图解，教战士如何通过快速扣动、释放扳机，打出两到三发的短点射，既能保证火力压制，又能最大限度地节约子弹。
李云龙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他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画着一个战士依托着墙角，将枪身一侧死死抵在墙壁上进行射击的图画。
旁边的注解写着：“遇依托之物，可借其力，抵消后坐，精准射杀！”
“轰——”
李云龙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可他从来没想过，这些战场上用血换来的经验，能被如此清晰、系统地写在一本小册子里。
这哪里是什么说明书！
这他娘的就是一本武功秘籍！一本杀人宝典！
“林……林先生……”
他抬起头，看着林默，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们组织上认为，武器交到战士手里，就要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林默淡淡地说道。
“不然，就是对生命的浪费。”
李云龙没再说话。
他把那几本册子死死地揣进怀里，像是揣着几块金砖。
他连刚做好的手抓饼都忘了拿，转身就往山下跑。
那速度，比他娘的冲锋还快！
……
独立团指挥部。
赵刚正对着一盏煤油灯，写着给旅部的报告。
他心里也憋着火。
李云龙的蛮干让他愤怒，可训练停滞不前，他也同样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窑洞的门帘“哗啦”一声被人粗暴地掀开。
李云龙像一阵旋风冲了进来，满头大汗，眼睛里放着光。
“老赵！别他娘的写那劳什子了！”
他几步冲到桌前，把怀里那几本牛皮纸册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快看！财神爷给的宝贝！”
赵刚皱着眉，放下了笔。
“老李，你又搞什么名堂？”
他拿起一本册子，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悦。
可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那张精细入微的分解图时，他的表情变了。
那股子属于知识分子的审视和严谨，瞬间浮现在他的脸上。
他翻页的速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从枪械原理，到保养细则，再到射击技巧。
当他看到“短点射”和“依托射击”那两页时，他的手，猛地停住了。
李云龙在一旁看得心急，催促道：“怎么样？老赵，这玩意儿管用不？”
赵刚没有回答。
他像是没听见李云龙的话，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那本小小的册子里。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凝重，最后，化为了一种深深的震撼。
作为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又在军事院校受过正规训练，他比李云龙更能看懂这本小册子背后的价值。
这不止是一本武器说明书。
这是一种全新的，完全围绕着自动武器建立起来的步兵作战理论！
它所倡导的“控-制-火-力”和“精-准-杀-伤”，完全颠覆了他们以往“排队枪毙”式的战术思想。
这是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战术理念！
“老赵？老赵？”李云龙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赵刚猛地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那眼神里，有激动，有敬畏，还有一丝……恐惧。
他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海外爱国华侨组织”的实力，有了全新的，也是更可怕的认知。
一个能随手拿出这种划时代武器，又能提供如此先进配套理论的组织，它的力量，究竟有多么恐怖？
“老李。”
赵刚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都想错了。”
他把那本册子小心翼翼地合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枪，不能光靠子弹喂。”
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这玩意儿，得照着书练！”
“立刻！把张大彪给我叫来！让尖刀营全体集合！”
“从今天起，所有训练，全部推倒重来！就按照这上面的来！”
“我要亲自当教官！”
李云龙看着赵刚那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咧开嘴，露出了两排大黄牙。
他知道，这秀才，是彻底服了。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那张己经有些破旧的地图，心里的那点烦躁，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步兵的问题解决了，他的野心，又开始像春天的野草一样，疯狂地往外冒。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后，重重地落在一个叫“万家镇”的地方。
“光有铁脚板，跑得再快，也撵不上鬼子的汽车轮子。”
他眯着眼，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他娘的，还得有马蹄子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