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外的土靶场，尘土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跟以往三八大盖那清脆的响声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沉闷的，像是要把人心脏都震出来的咆哮。
“哒哒哒哒——！”
“哒哒哒——！”
AK-47的枪声连成一片，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可百米外的土靶子，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上面干净得能当镜子照。
子弹，全他娘的飞到天上去了。
“哎哟！我的娘！这玩意儿劲儿也太大了！”
一个战士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被枪托撞得发麻的肩膀，龇牙咧嘴。
他手里的新枪，像一头脱缰的野马，他根本拽不住。
另一个战士学聪明了，死死地抱着枪，扣住扳机就不撒手。
枪口喷出长长的火舌，子弹像不要钱似的泼了出去。
三十发子弹，三秒钟就打了个精光。
结果，枪口硬生生被后坐力抬高，子弹在天上画出了一道弧线，也不知道飞到哪个山沟里去了。
“败家子！你个败家子！”
张大彪的脸黑得像锅底，他冲过去，一脚踹在那战士的屁股上。
“老子让你点射！点射！你他娘的给老子当高射机枪使唤呢？”
他嗓子都喊哑了，可训练场上依旧乱成一锅粥。
这些在老枪上练出来的神枪手，换了新家伙，一个个都成了新兵蛋子。
李云龙和赵刚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张大彪愁眉苦脸地跑了过来，立正敬礼。
“团长，政委。”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那表情，比打了败仗还难看。
“这……这才半天功夫，尖刀营就打掉了快三千发子弹。”
“三千发？”李云龙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圆了。
“是！”张大彪硬着头皮回答，“这还是我压着他们省着用的结果。这枪太费子弹了，而且效果……很差。”
他回头看了一眼靶场，没好意思说下去。
那哪是效果差，那简首就是没效果。
李云龙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那些抱着新枪手足无措的兵，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娘的！”
他一声爆喝，吓得周围的战士一个激灵。
“怕费子弹能打胜仗？啊？”
他几步冲下土坡，走到一个正揉肩膀的战士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AK-47。
“都给老子看好了！”
李云龙拉开架势，枪托抵肩，对着远处的靶子。
“哒！哒哒！”
他没有连续扫射，而是打出了一个短促的三连发。
枪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被他强壮的臂膀死死压住。
百米外的靶子上，瞬间多了三个离得很近的弹孔。
他把枪往那战士怀里一扔。
“看见没有？枪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环视一圈，扯开嗓子吼道。
“给老子继续打！一人再发两个弹匣！”
“用子弹喂！老子就不信，拿子弹喂不出几个神枪手来！”
“老李！”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赵刚走了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压抑的怒火。
“你这是蛮干！”
“什么？”李云龙转过身，眉毛拧成一团。
“我说，你这是在蛮干！是在浪费！”
赵刚的声音不大，但靶场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指着那些还冒着青烟的弹壳。
“三千发子弹，你知道在别的部队，能支撑一场多大的战斗吗？”
“在我们这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打到天上去了？”
“这跟把大洋往水里扔，有什么区别！”
李云龙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赵政委，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他往前凑了一步，几乎顶到赵刚的鼻尖上。
“不让战士们熟悉手里的家伙，上了战场，他们连命都保不住！到时候，你跟阎王爷去算这笔账吗？”
“熟悉武器，不是靠浪费！”
赵刚一步不让，梗着脖子顶了回去。
“这枪的性能，和我们以前用的完全不同！后坐力，射速，弹道，都需要重新摸索！这需要科学的训练方法，不是你这种土匪式的打法！”
“科学？”
李云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老子在战场上跟鬼子拼命的时候，你还在大学里念书呢！你跟老子讲科学？”
“老子的科学，就是多打！多练！打得多了，枪感自然就出来了！”
“你那是经验主义！是拿战士们的生命和我们好不容易换来的资源开玩笑！”
“你那是纸上谈兵！脱离实际！照你那么练，等你的兵学会了，黄花菜都凉了！”
两个人，就在全营战士的注视下，在靶场中央吵了起来。
一个，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草莽英雄，信奉最简单首接的生存法则。
一个，是满腹经纶的学院派精英，坚持原则和理论高于一切。
谁也说服不了谁。
战士们都傻眼了，一个个抱着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团长和政委，当着他们的面干起来了。
这在独立团，还是头一遭。
“都别吵了！”
张大彪硬着头皮，挤到两人中间。
“团长，政委，要不……今天先到这儿？”
“到这儿？”李云龙吼道，“问题不解决，到哪儿去？”
赵刚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再吵下去也没有结果。
他看了一眼李云龙，又看了一眼那些茫然的战士。
“我不同意再这样训练下去。”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非要这么干，那我只能向旅部如实汇报！”
“你……”
李云龙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最烦的就是有人拿旅长来压他。
可赵刚的眼神，没有半点退缩。
窑洞里，空气凝固了。
最终，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收队！”
他把手里的枪往张大彪怀里一扔，扭头就走，那背影，像一头憋着火的公牛。
训练，就这么被迫暂停了。
尖刀营的换装计划，陷入了僵局。
强大的武器就拿在手里，却发挥不出威力，这让全团上下都憋着一股火，难受得像吃了苍蝇。
当天晚上，李云龙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宿没出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李云龙顶着两个黑眼圈，脸上写满了烦躁，揣着钱袋，一个人闷着头走向了东边的山坳。
他心里堵得慌。
那秀才说的话，虽然难听，可他娘的也有几分道理。
再这么打下去，他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住。
可不这么打，又能怎么办？
他一路走到山坳，林默的摊子己经支好了。
“李团长，今天来得早。”
林默正往铁板上刷油，头也没抬。
“老规矩？”
李云龙没说话，把一沓边区票拍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闷声不响地抽着烟。
那张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林默把一个手抓饼做好，递给他。
他看着李云龙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停下了手里的活。
“李团长。”
“碰到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