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拿着那份温热的手抓饼,回到了团部。
他没吃。
他把饼放在桌上,点亮了那盏昏暗的煤油灯。
他摊开一张泛黄的草纸,拿起一支磨秃了的铅笔头,蘸了点口水。
灯火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窑洞的土壁上晃动。
他写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云龙哼着小曲,一脚踹开团部门帘。
他手里正拿着一包手抓饼。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边坐着的赵刚。
赵刚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前摊着几张写满了字的草纸。
“哟,政委同志。”
李云龙咬了一口手抓饼,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就开始写工作报告了?准备跟旅长告我李云龙的状?”
赵刚没理会他的调侃。
他把那几张草纸推了过去。
“老李,你看看这个。”
李云龙凑过去,一股子油墨和纸张的味道。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还画着一些表格和箭头。
“独立团换装及训练初步纲要?”
李云龙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啥玩意儿?”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把剩下的半根油条塞进嘴里。
“换装还要纲要?有钱就买,有枪就换,谁打仗猛就先给谁,这不就结了?”
“就这么简单?”
赵刚站了起来,血丝满布的眼睛首视着李云龙。
“我问你,优先换装哪个营?哪个连?”
“一营!张大彪那个营!”李云龙想都没想就答道。
“好,一营满编五百人,就算只换装战斗人员,三百支枪,总要吧?”
赵刚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一支AK-47配西个弹匣,一个弹匣三十发子弹,就是一百二十发。三百支枪,就是三万六千发子弹。”
“这,才只是一个基数。”
“后续的训练消耗呢?实战消耗呢?弹药补充从哪儿来?枪械的维护和保养谁负责?训练大纲谁来写?”
赵刚的问题,像一串连珠炮,接二连三地砸了过来。
“要是没个章法,给你一千条枪,一万发子弹,最多打一场糊涂仗,然后呢?全变成烧火棍!”
“到时候,你李云龙拿什么去跟鬼子拼命?用你这张嘴吗?”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嚼着油条的嘴,也停了下来。
他被问住了。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从来没想得这么细。
在他看来,打仗就是一锤子买卖,把家伙发下去,冲上去干就完了。
可赵刚说的,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窑洞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只剩下煤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毕剥”声。
李云龙把手里的油条往桌上一扔,抓起那几张草纸。
“我看看,你这秀才肚子里,到底能倒出什么墨水来。”
他坐下来,就着昏暗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
赵刚的计划书,写得清清楚楚。
第一步,集中全团最精锐的兵力,以一营为基础,组建一支“尖刀营”。
这个营,将优先换装AK-47,成为独立团的拳头。
第二步,制定严格的弹药管理规定。
每人配发一个基数的弹药,非战斗情况,一律不准动用。训练用的子弹,由团部统一划拨,打一发,记一笔。
第三步,编写《新式武器训练手册》。
成立射击教导队,由团里的神枪手和老兵组成,先学一步,再分到各连去当教官。
……
一条条,一款款,逻辑清晰,考虑周全。
李云龙看完了。
他抬起头,看着赵刚,眼神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娘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
“这尖刀营……听着还真有点意思。”
他把计划书往桌上猛地一拍。
“就按你说的办!”
他霍地站起来,在窑洞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放出笼子的老虎。
“钱的事,老子来想办法!枪的事,老子去跟财神爷磨!”
他指着赵刚。
“这训练和纪律的事,就交给你这个政委了!”
“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把我的兵训成一群见了血就哆嗦的绵羊,老子第一个不饶你!”
“你放心。”
赵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保证,从我们独立团走出去的兵,不仅会打枪,更知道为什么打枪!”
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工合作。
一个主外,负责搞钱搞枪。
一个主内,负责练兵塑魂。
独立团的“早餐工程”,从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李云龙更忙了。
他就像个守财奴,把全团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连战士们裤腰带里藏的铜板都给搜刮了出来。
每天天不亮,他就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第一个冲向山坳里的早餐摊。
“林先生,来十份豪华手抓饼!”
“林先生,给我包二十个肉包子!”
他的嗓门,每天都在山坳里回荡。
而赵刚,则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尖刀营”的组建和训练上。
杨村的土操场,成了全团最热闹的地方。
一营的战士们,排着队,把自己手里那杆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套筒、汉阳造,交到军需官手里。
然后,从赵刚亲自看管的木箱里,领到一把崭新的,散发着枪油香味的AK-47。
战士们抱着新枪,脸上的表情,像是穷小子娶上了俊媳妇,又摸又看,爱不释手。
可这好日子,没过两天,问题就来了。
靶场上。
张大彪扯着嗓子,吼得脸红脖子粗。
“都给老子听好了!”
“三点一线!缺口!准星!目标!给老子瞄准了再打!”
他旁边,一个年轻战士紧张地抱着AK-47,学着之前的样子,把枪托死死抵在肩膀上。
“砰!”
一声巨响。
那战士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就从枪托上传来,狠狠撞在他肩膀上。
他“哎哟”一声,整个人被顶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战士,发出一阵哄笑。
“他娘的!笑什么笑!”
张大彪冲过去,一脚踹在另一个战士的屁股上。
那个战士更离谱。
他第一次打这种能连发的枪,一激动,扣着扳机就没松手。
“哒哒哒哒哒——!”
黑洞洞的枪口喷出一条长长的火舌。
短短三秒钟,一个弹匣三十发子弹,就全打光了。
子弹飞得漫天都是,只有两三发啃在了靶子边缘的土上。
“你个败家玩意儿!”
张大彪气得冲上去,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老子的子弹是让你听响的?啊?!”
“你以为这是过年放炮仗啊!”
整个训练场,乱成了一锅粥。
有被后坐力顶得人仰马翻的。
有控制不住枪口,打出“天女散花”的。
还有因为换弹匣动作不熟练,急得满头大汗的。
李云龙和赵刚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看着这一切,脸色都不太好看。
“老赵,你看见了?”
李云龙的脸黑得像锅底。
“这帮兔崽子,平时耍弄三八大盖一个比一个牛,怎么换了新家伙,反倒成了没断奶的娃娃?”
“这枪的后坐力,比三八大盖大了三倍不止。而且射速太快,战士们根本控制不住。”
赵刚的眉头也紧锁着。
“按照这个消耗速度,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家底,不出半个月,就得全打光。”
李云龙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重的烟雾。
“奶奶的。”
“这马是匹好马,就是太烈了,不好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