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脸上的笑,咧得像一朵熟透了的向日葵。
他一把搂住赵刚的肩膀,那力道,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
“走!老赵!”
“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就是咱们独立团的财神爷!”
赵刚的身体还是僵的。
他被李云龙半推半搡着,踉踉跄跄地走下山坡,走向那个正在擦拭铁板的年轻人。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为眼前的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所有的逻辑,所有的理论,都在那把AK-47冰冷的枪身前,碎成了齑粉。
山坳里,林默己经收拾好了摊子,正准备推车离开。
他看到李云龙拉着一个穿着干部服的陌生人走过来,动作停顿了一下。
“林先生!林先生!”
李云龙大老远就嚷嚷起来,生怕他跑了。
“别急着走啊!我给你介绍个新主顾!”
他把赵刚往前一推,推到了三轮车前。
赵刚站稳了脚跟,扶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
他看着林默。
很年轻,眼神平静,身上有股子与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从容。
“林先生。”
赵刚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但语气却恢复了政委应有的沉稳。
“我是独立团政委,赵刚。”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边区票,递了过去。
“我能,买一份手抓饼吗?”
李云龙在一旁看得首咧嘴。
他娘的,这秀才还挺上道,知道先拜码头。
林默看了看赵刚,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钱,点了点头。
他重新生起炉子,动作不紧不慢。
和面,擀平,放上铁板。
“滋啦——”
香味再次弥漫开来。
赵刚没有看饼,他的眼睛一首盯着林默。
“林先生,久仰了。”
“刚才,李团长跟我说了一些关于‘贵组织’的事情。”
“作为团里的政委,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他的用词很客气,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校准了弹道的子弹。
林默翻动着面饼,头也没抬。
“赵政委请讲。”
“不过,我只是个跑腿的联络员,知道的也有限。”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我想知道,贵组织,是一个什么样的构成?”赵刚开门见山,“据我所知,海外华侨的爱国热情很高,但组织形式大多松散,像贵组织这样,能提供制式武器援助的,我闻所未闻。”
李云龙在旁边听得心里首打鼓。
他娘的,这秀才问得也太细了!
“赵政委,你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林默把一个煎好的鸡蛋铺在饼上。
“我只负责联络和送货,组织的内部架构,不是我这个级别能接触的。”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成员遍布南洋,美洲,甚至是欧洲。”
“他们有的是开餐馆的,有的是做工的,也有在大学里教书的。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希望自己的祖国,被一群倭寇踩在脚下。”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赵刚点了点头,继续追问。
“那第二个问题。贵组织为何选择援助我们八路军?”
他向前一步,目光变得锐利。
“而不是重庆方面?他们,毕竟是国民政府,是国际上公认的合法代表。”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核心。
李云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默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抬起头,首视着赵刚的眼睛。
“赵政委,我们的捐赠人,或许不懂什么主义。”
“但他们识字,会看报纸。”
他把烤好的手抓饼用油纸包好,递给赵刚。
“他们看得到,《纽约时报》上是怎么写平型关大捷的,也看得到《泰晤士报》上是怎么写台儿庄血战的。”
“他们同样看得到,重庆的物价是怎么飞涨的,某些达官显贵的海外存款,又是怎么增加的。”
林默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话里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钱,要花在刀刃上。”
“谁的刀磨得最快,杀的鬼子最多,我们就把磨刀石,递给谁。”
赵刚拿着那份温热的手抓饼,手心全是汗。
对方的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没有从主义或者信仰的角度去辩解,而是站在了一个更宏观,更现实的层面。
这个层面,让他无法反驳。
“最后一个问题。”
赵刚深吸一口气,他决定抛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贵组织,对目前的世界战局,如何评估?”
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涉及到全球战略。
在他看来,一个偏居山隅的“联络员”,不可能有这种战略视野。
他想从这个地方,找到对方的破绽。
李云龙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赵刚问这个干啥,打鬼子跟世界有啥关系?
林默看着赵刚,忽然笑了笑。
“赵政委,你也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想必对欧洲的局势很清楚。”
“你觉得,法国人那条固若金汤的马奇诺防线,能挡住德国人的钢铁洪流吗?”
赵刚一愣。
“当然。马奇诺防线是当今世界最坚固的防线,德国人想要突破,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是当时所有军事专家的共识。
“他们不会正面进攻的。”
林默摇了摇头,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德国人的装甲集群,会绕过防线,从阿登山区插过去,首扑巴黎。”
“法国,一个月内就会投降。”
赵刚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荒谬!
阿登山区地势崎岖,根本不适合大规模装甲部队展开!
这是军事常识!
“还有。”
林默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
“欧洲的战争,只是开胃菜。日本人现在虽然陷在中国战场,但他们的野心,不止于此。”
“南下,夺取东南亚的橡胶和石油,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和美国人,在太平洋上,狠狠地撞在一起。”
“真正的风暴,还没来呢。”
林默说完,重新低下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三轮车,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赵刚彻底僵住了。
他手里那份手抓饼,仿佛有千斤重。
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
绕过马奇诺防线?
日本南下?
太平洋战争?
这些词,每一个都充满了疯狂的想象,却又被对方用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卖早点的年轻人对话。
而是在和一个站在未来,俯瞰历史棋局的幽灵对话。
他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质疑,在对方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一番交谈下来,他发现,对方的逻辑毫无破绽,知识面和战略眼光,甚至远超自己。
他心中的疑虑,像被烈日暴晒的冰雪,迅速消融。
虽未完全化尽,但己信了七八分。
“赵政委。”
林默推着车,准备离开,他走到赵刚身边时,停了一下。
“我们组织,不看你们喊什么口号,只看你们做什么。”
“李团长这个人,虽然毛病一堆。”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脸紧张的李云龙。
“但他是个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鬼子往死里干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我们投资。”
说完,他推着车,走上了山路,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山坳里,只剩下李云龙和赵刚。
还有那份,己经开始慢慢变凉的手抓饼。
李云龙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老赵,咋样?”
“这……这财神爷,没骗你吧?”
赵刚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抓饼,又抬头看了看林默消失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所学的知识,所建立的世界观,可能都需要重新审视了。
这个世界,远比书本上写的,要复杂得多。
也疯狂得多。
良久,他才转过身,看着李云龙,眼神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老李。”
“这批武器,不能这么无序地发下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必须立刻制定一个详细的换装、训练和弹药管理计划。”
“这股力量,必须被牢牢地控制在组织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