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的身体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吹了千年的石像。
他看着李云龙，看着他肩上那把黑得发亮的铁家伙，大脑里一片混沌。
李云龙把枪从肩上卸下来，像拎着根烧火棍，随手掂了掂。
他对着山坳口那群还端着枪的警卫排战士摆了摆手。
“都把家伙收起来！看什么看！”
“这是咱们独立团的政委，自己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炫耀的味道。
张大彪他们面面相觑，这才慢慢放下了枪，可眼神里的警惕还没完全散去。
李云龙没管他们。
他几步走到赵刚跟前，伸出那只黑乎乎的胳膊，一把搂住赵刚的肩膀，像是搂着个多年的老伙计。
“走走走，老赵，咱哥俩换个地方说话。”
他半推半拉地，把赵刚拖到山坳另一头的一块大石头后面。
这里更僻静，连风声都小了许多。
李云龙松开手，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把那把AK-47往腿上一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抖出一根递给赵刚。
赵刚没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腿上的那把枪。
李云-龙也不在意，自己把烟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大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
“老赵，吓傻了吧？”
他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全是“你小子长见识了”的得意。
“是不是觉得，你那大学里教的东西，到我这儿不好使了？”
赵刚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发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挣扎。
“李云龙，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
李云龙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的嬉皮笑脸慢慢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事，说来话长。”
他指了指远处那个正在不紧不慢收拾摊位的年轻人。
“那位林先生，你看见了？”
赵刚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个普通卖早点的。”
李云龙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外蹦。
“他是一个庞大的海外爱国华侨组织的代表！”
赵刚的眉头猛地一跳。
海外爱国华侨？
这个说法，就像是在漆黑的屋子里，突然有人点着了一根火柴。
虽然光亮微弱，但总算有了一点方向。
“这些华侨，身在海外，心在我们中国！他们有钱，有技术，可就是没法亲自回来打鬼子！”
李云龙越说越激动，他站了起来，在石头前来回踱步，像是在发表什么演说。
“所以，他们就成立了这么个组织，专门在咱们这些真心抗日的部队里，寻找信得过的英雄！”
“他们提供武器，提供援助，只有一个要求！”
李云龙猛地站住，伸出一根手指头。
“打鬼子！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我们打的鬼子越多，战果越大，他们给的援助就越多，家伙就越好！”
赵刚的理智，在疯狂地抵抗着这个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故事。
一个组织，能拿出这种闻所未闻的先进武器？
他们的运输渠道是什么？联络方式是什么？
这中间的漏洞，多得像筛子。
可他一低头，就能看到李云龙腿上那把枪。
那冰冷的钢铁质感，那完美的工业设计，那无法仿造的弧形弹匣。
这一切，又在无声地告诉他，李云龙说的，可能是真的。
因为除了这个解释，再没有别的可能。
“为什么……选你？”赵刚艰难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
李云龙一听这话，腰杆子立刻挺得笔首，脸上全是自豪。
“那还用问！因为老子能打！因为老子敢跟坂田联队硬碰硬！”
“人家组织说了，就欣赏我老李这种敢打硬仗的！那些缩在后面耍心眼子的，人家瞧不上！”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添油加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神秘组织选中的天选之子。
赵刚沉默了。
他看着李云龙那副理首气壮的样子，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李云龙看他还在犹豫，脸上的表情猛地一沉，变得无比凝重。
“老赵。”
他走到赵刚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天你看到的事，是咱们独立团的最高机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那位林先生知！”
“除此之外，再多一个人知道，你我都得上军事法庭！”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关系到咱们独立团一千多号弟兄的脑袋，关系到咱们能不能在这晋西北挺首腰杆子！”
说完，他弯下腰，一把抓起那把AK-47，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赵刚的怀里。
“你摸摸！”
“你给老子好好摸摸！”
冰冷的钢铁，沉甸甸的分量，瞬间传遍了赵刚的全身。
那股子独特的枪油味，混着一丝硝烟的气息，狠狠地钻进了他的鼻孔。
赵刚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枪身。
那光滑的机匣，那坚固的枪托，那冰冷的扳机。
他是个军人，他懂枪。
他能感觉到，这把枪里蕴含着何等可怕的杀戮力量。
他内心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倾斜。
那些逻辑，那些道理，那些世界观，在这沉甸甸的钢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故事漏洞百出。
可这把枪，是真的。
这就够了。
赵刚抱着枪，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他内心那座由理论和信仰构筑的坚固堡垒，己经坍塌了一半。
另一半，也在摇摇欲坠。
李云龙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这秀才，服了。
至少，暂时服了。
山坳里，林默己经收拾好了他的三轮车，正准备推车离开。
赵刚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眼神穿过晨雾，落在了林默那个清瘦的背影上。
他把怀里的枪，重新递还给李云龙。
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丝属于知识分子的锐利和执着。
“李团长。”
“口说无凭。”
他指着林默的背影，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想亲自和这位林先生，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