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目光,像两把刮刀,在赵刚身上从上到下刮了个遍。
他绕着赵刚走了一圈,鼻子还凑上去闻了闻。
那股子干净的皂角味,混着书卷气,让他浑身不自在。
“哟。”
李云龙咧开嘴,那笑容里不带半分善意。
“旅长可真疼咱们独立团,给派来个白面秀才。”
他停在赵刚面前,歪着脑袋。
“我说,政委同志,你读过几年洋墨水啊?识字不?”
赵刚的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杆标枪。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流里流气,站没站相的团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团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子硬邦邦的劲儿。
“我是组织上派来工作的,不是来让你看笑话的。”
“工作?”
李云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凳子上,二郎腿,旁若无人地抠了抠耳朵。
“文化人就是规矩多。”
他把抠出来的耳屎往地上一弹,斜着眼看赵刚。
“能打仗吗?知道子弹从哪头飞出来吗?”
“知道怎么跟鬼子拼刺刀吗?别到时候一听枪响,吓得尿了裤子,那可就给咱们独立团丢人喽!”
这话,比首接骂娘还难听。
赵刚的脸,瞬间涨红了。
不是羞的,是气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
“李云龙同志!”
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严厉的质问。
“我问你,你这是什么作风?啊?”
“军容不整,言语粗俗!这就是你一个主力团团长该有的样子吗?”
他指着李云龙敞开的衣领,还有那根当腰带用的草绳。
“典型的自由主义!山头主义!无组织,无纪律!”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会给部队带来多坏的影响!会严重腐蚀我们队伍的战斗意志!”
赵刚越说越激动,他把在学校里学到的所有名词,像一颗颗子弹,朝着李云龙打了过去。
李云龙一开始还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
可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变了。
那笑容,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当赵刚说到“腐蚀战斗意志”时,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他娘的!”
他一声爆喝,震得窑洞顶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你给老子闭嘴!”
他几步冲到赵刚面前,那双牛眼瞪得溜圆,几乎要顶到赵刚的鼻子上。
“老子就是泥腿子!老子大字不识一箩筐!可他娘的,就是我们这些泥腿子,才从敌人手里,把这份家业给打下来的!”
他的唾沫星子喷了赵刚一脸。
“你跟老子讲纪律?讲作风?”
“老子问你,当战士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手里拿着烧火棍跟鬼子拼命的时候,你那些纪律能当饭吃吗?能变成子弹吗?”
“战场上,靠的是这个!”
李云龙伸出黑乎乎的手指,狠狠地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腰间。
“靠的是脑子!靠的是枪杆子!不是你那张白净的嘴皮子!”
“没有纪律的部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是土匪!”赵刚毫不退让,梗着脖子顶了回去。
“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狗屁纪律!”李云龙吼了回去,“老子要是都听你们这些秀才的,现在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这是纸上谈兵!”
两个人,一个讲原则,一个讲实用。
一个讲大道理,一个讲怎么活下去。
谁也说服不了谁。
窑洞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又像是被点燃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两人就这么死死地瞪着对方,鼻尖对着鼻尖,胸膛对着胸膛。
最终,还是赵刚先败下阵来。
他不是怕了,是失望。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看来,我和李团长之间,暂时找不到共同语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腔热血,能和这些身经百战的英雄产生共鸣。
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又臭又硬的墙。
“哼!”
李云龙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那就少说废话,多看看老子是怎么打鬼子的!”
他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谈话结束,你可以滚了。
赵刚站在原地,看着李云龙那粗壮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失望,转身走出了窑洞。
门帘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李云龙一脚踹在桌子腿上,骂骂咧咧地坐下,抓起桌上的茶碗,一口气喝干了里面冰凉的茶水。
而窑洞外,赵刚站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看着操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战士,又想起他们手里那些破烂的武器。
他想起了刚才李云龙为了几根地瓜干而暴跳如雷的样子。
一个为了几根地瓜干斤斤计较的团长。
一支装备破烂到堪比叫花子的部队。
一群士气却高昂得不像话的士兵。
这三者之间,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矛盾。
不对劲。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李云龙,这个独立团,藏着秘密。
赵刚的目光,投向了东边那片连绵的山峦。
他决定了,他必须搞清楚,这个粗鄙的泥腿子团长,每天清晨神神秘秘地溜出村子,到底是在背地里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