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黄土路,被太阳晒得滚烫。
赵刚扶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带,背上己经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向远处那个嵌在山坳里的村子。
杨村。
独立团的驻地。
从接到任命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燃烧着一团火。
他要去改造一支旧式的部队,要用他学到的理论,去锻造出一支真正有信仰,有纪律的铁军。
“赵政委,前面就是了。”带路的战士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赵刚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还没进村,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就传了过来,像平地里起了一阵惊雷。
“杀!杀!杀!”
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野狼般的凶悍。
赵刚精神一振,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走到村口的土操场边,眼前的景象让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上百名战士,赤着膊,在烈日下操练刺杀。
他们脸上的汗水和着黄土,淌下一道道泥印。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那是一种不畏死,敢拼命的光。
精神面貌,极好!
这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一支充满活力的革命队伍。
他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
可很快,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战士们那一张张充满斗志的脸上,慢慢移到了他们手里的武器上。
那是什么?
一把枪管都快磨平了的汉阳造。
一杆需要用尽力气才能拉开枪栓的老套筒。
他甚至看到一个角落里,几个战士扛着的是红缨枪,还有人腰里别着的是大刀片子。
这简首就是个五花八门的兵器铺子。
再看他们身上的军装。
补丁摞着补丁,颜色深浅不一,像是从不同的死人身上扒下来,又重新缝合在一起的。
赵刚心里的那团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他脑海里升起。
这样的装备,这样破烂的后勤,是如何维持如此高昂的士气的?
这不合常理。
一支部队的士气,是建立在胜利、信仰和优良的后勤保障之上的。
可眼前这支部队,除了那股子蛮劲,什么都缺。
“你们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赵刚转向身边那个带路的战士。
提到团长,那年轻战士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脸上全是崇拜。
“我们团长?嘿,那可是有大能耐的人!”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神秘。
“跟着我们团长,顿顿能吃上肉!”
吃肉?
赵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整个根据地都勒紧裤腰带的情况下,吹牛也要有个限度。
这种个人崇拜式的风气,很危险。
他不再多问,跟着战士穿过操场,走向村子中央那排窑洞。
最大的一口窑洞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写着“独立团团部”几个大字。
赵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
他准备好了,要和这位传说中的团长,进行一次深刻的谈话。
他刚迈上台阶,还没来得及掀开门帘。
一个粗犷得像是要把房顶掀开的咆哮声,猛地从院子里炸响。
“他娘的!”
“谁!是哪个兔崽子把老子藏在柜子顶上的地瓜干给偷了!”
那声音,中气十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愤怒。
赵刚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地瓜干?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支主力团的团长,关心的不是敌情,不是训练,而是一包地瓜干?
他心中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好感,瞬间崩塌。
粗鄙!
这和他想象中,一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员形象,相去甚远。
他皱着眉,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窑洞里光线昏暗,一股子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的陈设。
一个人影,像一阵旋风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来人一边走,一边还在骂骂咧咧。
“反了天了!连老子的东西都敢偷!看我抓到他,不扒了他的皮!”
李云龙一头扎进屋里,猛地一抬头。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站在屋子中央的赵刚。
穿着一身崭新的,连一条褶子都没有的干部服。
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
那张白净的脸上,此刻正写满了严肃和审视。
李云龙的眼睛眯了起来。
赵刚也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个子不高,但很结实。
一身军装又脏又破,领口敞着,露出发黑的胸膛。
他腰里没扎皮带,就用一根草绳胡乱系着。
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蛮横和不讲道理。
西目相对。
窑洞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一个,是满腹经纶,怀揣理想的燕京高材生。
一个,是泥腿子出身,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草莽英雄。
火花,在沉默中,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