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的土操场上,尘土飞扬。
李云龙背着手,脸拉得像个驴。
他那双眼睛,像刀子一样,从他新部队的战士们身上一个个刮过去。
兵,是东拼西凑来的。
有从兄弟部队匀过来的老兵,有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还有几个看着就机灵的半大孩子。
士气倒是不差,一个个胸膛挺得笔首。
可李云龙的目光,落在了他们手里的家伙上。
汉阳造,枪管都快磨平了。
老套筒,拉一下枪栓,得使出吃奶的劲儿。
还有几个战士,肩上扛着的是大刀,腰里别着的是长矛。
这他娘的哪里是正规军?
分明就是个万国武器展览会,还是收破烂的那种!
“他娘的!”
李云龙狠狠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脚下的土被他踩得砰砰作响。
他越看,心里的火就越大。
这火气,一半是冲着旅长那老小子,一半是冲着自己。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跟在身后的张大彪低吼。
“大彪,你给老子瞅瞅!”
他指着队伍,那手指头都在发抖。
“就这?啊?就这?”
“老子带的是独立团,不是他娘的叫花子部队!”
“就这几根破铜烂铁,别说去打小鬼子,就是跟中央军干一架,人家一个冲锋,咱们就得拿大刀片子上去拼命!”
张大彪的脸也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这怎么打仗?
新一团那会儿,虽然也穷,可好歹人手一杆中正式。
现在这光景,连土匪都不如。
李云龙在地头来回踱步,脚下的尘土被他搅得像起了雾。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想起了新一团,想起了那几十把黑得发亮的AK-47。
那才是部队!
那才叫打仗!
可那些宝贝疙瘩,现在都姓丁了。
一想到丁伟那小子,正抱着自己的宝贝疙瘩睡大觉,李云龙的心就跟被猫抓了一样。
不行!
老子不能就这么认命!
他猛地站住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让这支部队脱胎换骨,想吃肉,想喝汤,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林先生!
可这都快一个月了。
晋西北这么大,山连着山,沟连着沟。
一个推着三轮车卖早点的,能跑到哪儿去?
上哪儿找?
这跟大海里捞针有什么区别?
李云龙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团部走。
他把自己关在那个破窑洞改的团部里,一关就是大半天。
张大彪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几次想进去,都让李云龙给吼了出来。
“滚蛋!别来烦老子!”
窑洞里,李云龙点着一根缴获的日本烟,烟雾缭绕。
他面前摆着一张发黄的草纸,手里捏着一截木炭。
他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着林默的模样。
年轻,大概二十岁上下。
像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
别的呢?
李云龙想了半天,脑子里一片模糊。
他娘的,当时光顾着看枪了,谁还仔细看人长啥样!
“有了!”
他猛地睁开眼,手里的木炭在纸上划拉起来。
刷刷几下,一张“大作”就完成了。
他把纸举起来,对着光,眯着眼看了看。
嗯,还行。
一个大圆圈,代表脸。
上头两个小黑点,是眼睛。
眼睛下面一个倒着的“八”字,是鼻子。
最底下画了个半圆,是嘴。
他自己端详了半天,越看越满意。
“像!真他娘的像!”
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一脚踹开门。
“张大彪!给老子滚进来!”
张大彪赶紧跑了进去。
“把所有侦察兵,有一个算一个,全给老子叫过来!”
不一会儿,独立团仅有的十几个侦察兵,全都挤在了小小的窑洞里。
李云龙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那张纸“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都看清楚了!”
侦察兵们伸长了脖子。
当他们看清纸上画的东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个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成了紫色。
这画的是个啥?
长了眼睛鼻子的冬瓜?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记清楚了!”李云龙一瞪眼,“这是咱们要找的财神爷,林先生的画像!”
一个胆子大的侦察兵,结结巴巴地问。
“团……团长,这……这位林先生,他……他就长这样?”
“废话!”李云龙理首气壮,“这是老子亲手画的,还能有假?”
他把桌上一摞用同样方法炮制出来的“画像”,一人发了一张。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就是给老子满世界找人!”
“根据地所有的村子,集市,山坳,破庙,都给老子跑遍了!”
“见到摆摊的,不管他是卖什么的,都给老子上去问问!”
“就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卖手抓饼的,长得跟这画上差不多的年轻人!”
侦察兵们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比捏着一颗手榴弹还烫手。
这上哪儿找去?
就凭这冬瓜画像?
可军令如山。
“是!”
十几个侦察兵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他们领了命令,转身出了窑洞,一个个哭笑不得。
“老王,团长这是让咱们找人,还是找冬瓜成精了?”
“少废话!执行命令!”
一时间,整个晋西北的穷乡僻壤,出现了一群奇怪的八路军。
他们不打听鬼子的据点,也不关心伪军的动向。
他们逢人就掏出一张画着冬瓜的纸,神秘兮兮地问:“老乡,见过这个人没?”
十天过去了。
派出去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带回来的消息,只有一个。
没有。
查无此人。
李云龙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一碰就钻心地疼。
他整天在团部里转圈,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他感觉自己的发财梦,那开着坦克,天上飞着飞机的画面,就像是冬日里的水汽,眼瞅着就要散了。
“他娘的!”
又是一个毫无消息的黄昏,李云龙一脚踹翻了桌子。
“等不了了!”
他冲着门外吼道:“张大彪!集合队伍!既然没处发财,咱们就去抢!”
“就拿山那边的伪军据点开刀!”
张大彪刚应了一声“是”,还没来得及转身。
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团部。
是派出去最远的一个侦察兵,他浑身是泥,草鞋都跑丢了一只,脚上全是血口子。
他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因为激动而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东边的方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团……团长!”
“找……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