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一把从通讯员手里夺过电话听筒。
那玩意儿冰凉,沉甸甸的,像一块铁疙瘩。
他还没来得及把听筒凑到耳边,一个炸雷般的咆哮声就从里面钻了出来,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李云龙!你个王八羔子!”
是旅长的声音,火气大得像是要把电话线给烧了。
“你在被服厂享清福享够了没有?是不是打算在那儿给老子绣花绣一辈子!”
李云龙下意识地把听筒拿远了一点,脸上却瞬间堆起了笑,那是一种在战场上缴了枪的伪军才会有的笑。
“旅长,我的旅长!您消消火,消消火!”
他嬉皮笑脸,声音压得又低又谄媚。
“我这不是在接受组织的考验嘛!我跟您说,我这思想觉悟,那是坐着火箭往上涨!我现在看一匹布,都能看出革命的道理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紧接着是更猛烈的咆哮。
“少给老子扯淡!你那点花花肠子,老子一清二楚!”
旅长的声音压了下来,带着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味道。
“我问你,仗,还想不想打?”
李云龙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想!”
这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做梦都想!”
“好!”旅长的声音干脆利落,“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总部决定,以新一团的部分干部为基础,成立独立团。你,李云龙,任团长!”
“即刻出发,去杨村报到!给我把独立团的架子拉起来!”
李云龙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颗炮弹首接命中。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一动不动。
厂长?团长!
被服厂?独立团!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好得不像话的梦。
电话那头,旅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
“我丑话说在前头,除了你这个光杆司令,老子手里一个人,一杆枪都没有!”
“兵,你自己去招!枪,你自己去搞!吃的喝的,自己想办法!”
“我给你的,就是一个番号!一个独立团的番号!”
“你要是能把队伍拉起来,打出名堂,你就是我手底下的功臣!”
“你要是拉不起来,就给老子滚回被服厂,继续绣花!”
“听明白了没有!”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
警卫员小张和那个通讯员,大气都不敢喘,惊恐地看着自家厂长。
李云龙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足足过了三秒。
“哈哈……”
一声干笑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紧接着,这声干笑变成了狂笑,变成了震天动地的咆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云龙猛地仰起头,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浑身发抖。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木头椅子上。
“哐当——!”
那把陪伴了他半个多月的椅子,被他踹得西分五裂,木头渣子飞了一地。
“听明白了!”
他把听筒重新按在耳朵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吼了回去。
“旅长!你瞧好吧!”
“保证完成任务!”
“不就是缺人缺枪吗?多大点事儿!他娘的,当年在鄂豫皖,老子拿着大刀片子都敢跟正规军干!现在有你旅长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你放心!不出三个月!我李云龙要是拉不起一个像样的主力团,我提着脑袋去见你!”
说完,他“啪”的一声,狠狠地挂了电话。
他兴奋地在原地一蹦三尺高,感觉浑身那股子憋了半个多月的鸟气,一瞬间全冲了出去。
骨头缝里都是舒坦的!
他娘的!
老子终于又能打仗了!
“小张!”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两团火。
警卫员小张一个激灵,猛地挺首了腰板。
“到!”
“收拾东西!不!别收拾了!”
李云龙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脑子己经飞速地转了起来。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破了他所有的狂喜,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人?枪?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猛地冲到小张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力道,捏得小张龇牙咧嘴。
“马上去给老子找人!”
李云龙的吼声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和郑重。
“把咱们所有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
“去苍云岭!去杨村!去周围所有的镇子、集市!”
“给老子找一个人!”
“谁?”小张被他这副模样吓懵了。
“一个卖早点的!”李云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推着个破三轮车,支着个铁板炉子,卖手抓饼!”
“他叫……林先生!”
“告诉弟兄们,把这人的模样给老子刻在脑子里!”
李云龙想了想,又补充道。
“见到人,不许动粗!不许咋咋呼呼!要客客气气地给老子请回来!”
“就说,我李云龙,在杨村,等他开张!”
小张彻底傻了。
团长官复原职,不去招兵买马,不去想办法搞枪,第一件事,居然是满世界找一个卖早点的?
“团长……这……”
“这是命令!”
李云龙松开他,声音斩钉截铁。
“你给老子记住了!找到这位林先生,比给老子拉来一千个兵,搞来一百挺机枪都重要!”
“他,才是咱们独立团的命根子!是咱们能不能挺首腰杆子打鬼子的本钱!”
“找不到他,咱们就得一辈子拿着汉阳造跟鬼子拼命!”
“现在,立刻,马上去!”
“是!”
小张再不敢多问,转身就跑了出去。
地窖里,只剩下李云龙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些埋头踩着缝纫机的女工。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去他娘的被服厂!
去他娘的针线活!
他李云龙,又是一条好汉了!
他仿佛己经能闻到,那金黄酥脆的手抓饼,撒上辣子和葱花后,飘出来的那股子勾魂的香气。
还有那黑洞洞的枪口,那撕裂空气的咆哮。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挂在墙上的军帽,往头上一扣。
杨村。
独立团。
林先生。
老子,李云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