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
他伸手接过那封电报,动作甚至有些轻佻。
在他看来,这玩意儿不是嘉奖令,就是催他去旅部领赏的。
“大彪,看见没有?”他用电报纸拍了拍张大彪的肩膀,“旅长这是怕咱们发了财,把他给忘了!”
张大彪也跟着嘿嘿首笑。
“那肯定!咱们这次动静这么大,旅长不定怎么夸您呢!”
李云龙得意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撕开电报封口。
他把电报纸凑到眼前,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着的烟,准备看看旅长那老小子又想出了什么新词儿来夸他。
一眼。
两眼。
三眼。
山坳里的风,仿佛一下子停了。
空气凝固。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冰冻住的河面,一寸寸地裂开,然后崩塌。
他拿着电报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团长?咋了?”张大彪看他脸色不对,凑了过来。
李云龙没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眼睛瞪得像要裂开,眼球上迅速爬满了血丝。
“兹命令:原新一团团长李云龙,在苍云岭一役中,无视上级命令,擅自行动,虽取得战果,但其行为己严重违反战场纪律……”
“经旅部研究,报总部批准,决定撤销李云龙同志新一团团长职务……”
“即刻前往总部后勤部被服厂报到,担任厂长一职……”
“新一团由一营长张大彪暂代团长职务,等候新任军事主官……”
被服厂……厂长?
李云龙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荒唐透顶的噩梦。
“他娘的!”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李云龙的喉咙里炸了出来。
他猛地将手里的电报纸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又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地碾了上去。
“放他娘的狗屁!”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额头上青筋暴起,一脚踹翻了身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老子不去!”
“老子刚干掉坂田一个联队!老子刚给新一团挣下这份家业!”
“他让老子去绣花?去当个裁缝?!”
他双眼赤红,指着西边总部的方向破口大骂。
“老子不干!谁爱去谁去!让他旅长自己去!”
张大彪和警卫排的战士们全都吓傻了。
他们从来没见过李云龙这副模样,那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怒火和巨大委屈的疯狂。
“团长……您消消气……”张大彪结结巴巴地劝道,“这……这命令……”
“命令个屁!”李云龙一把推开他,“老子不认!”
林默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被踩进泥土里的电报纸上,眉头微微皱起。
他不懂八路军内部的规矩。
但他看懂了那几个字。
李云龙,他最大的客户,他未来宏伟蓝图里最重要的执行者,要被调走了。
刚刚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这条通往无限影响力的康庄大道,似乎要被人一刀斩断。
李云龙的怒吼声渐渐停了。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山风吹过,卷起他破烂的衣角,也吹走了他身上那股刚刚升起的万丈豪情。
愤怒,像潮水一样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慌。
他怕的不是去当个鸟厂长。
他怕的不是丢了官。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地落在了林默身上。
落在了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上。
落在了那口还冒着热气的蒸笼上。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自己要是走了,这条线……就断了。
他李云龙算个什么东西?人家海外华侨组织凭什么还认他?
人家认的,是新一团团长这个位置!是能拉着队伍跟鬼子干仗的李云龙!
他一个被服厂厂长,拿什么跟人家谈?拿针线头子去换人家的飞机坦克吗?
那刚刚在脑子里勾画出的,开着坦克,天上飞着飞机,把小鬼子杀得哭爹喊娘的画面,像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一声,碎了。
碎得连点水花都没剩下。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警卫排战士们手里紧紧握着的AK-47。
那黑洞洞的枪口,那充满暴力美感的枪身。
这些,都是他未来的本钱。
是他敢跟楚云飞叫板的底气,是他敢做梦拿下太原的根基!
可现在……
这些都不属于他了。
他要走了。
这些宝贝疙瘩,他一把都带不走。
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东西,交给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狗屁新团长。
一想到那个新来的,可能会拿着他李云龙用命换来的本钱,去跟林先生买豆浆,换机枪,李云龙的心就疼得像刀子在割。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李云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暴怒,到茫然,再到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
不行!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云龙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官可以不当。
但这口气,咽不下!
这份家业,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别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整个山坳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他强行压下心头所有的怒火和不甘,将它们转化成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林默面前。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默。
过了足足十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林先生。”
“我李云龙,要再做最后一笔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