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新一团的临时指挥部里。
李云龙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脚下,烟头己经堆成了一个小山。
他己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派出去的几十个搜索队,像撒出去的石子,连个回音都没有。
那个姓林的年轻人,连同他那辆破三轮车,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团长,要不……先歇会儿?”张大彪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碗热水。
李云龙没接,他一脚踹在地图桌的桌腿上。
“歇个屁!”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暴躁地来回踱步。
“找不到人,老子睡得着吗?那二十把铁疙瘩打光了子弹,就是一堆废铁!老子拿什么跟鬼子干?拿脑袋去撞吗?”
地窖里,几个营连长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门帘猛地被人掀开。
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侦察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泥又是汗,表情却像是中了头彩。
“团……团长!”
他跑得太急,一口气没喘上来,指着外面,话都说不囫囵。
“找……找着了!”
李云龙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侦察兵脸上。
“你说什么?”
“找着了!”侦察兵终于喘匀了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得变了调,“就在东边那个山坳口!那个……那个卖早点的林先生!他又出摊了!”
轰——!
这几个字,像一颗炮弹在李云龙的脑子里炸开。
前一秒还凝固的空气,瞬间被点燃。
“在哪儿?!”李云龙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侦察兵的衣领,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提起来。
“就……就在三里外的山坳口!他还支着那个炉子!”
李云龙一把推开他,转身就往外冲。
“警卫排!都他娘的给老子跟上!”
他的吼声在地窖里回荡,人己经冲出了门。
张大彪和几个营长愣了一秒,也拔腿跟了出去。
清晨的山路上,出现了一幕奇景。
独立团团长李云龙,带着他最精锐的警卫排,像一群逃难的难民,玩了命地朝东边狂奔。
李云龙跑在最前面,脚下生风,身上的军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
千万别让他再跑了!
“都给老子听好了!”
他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嘶吼。
“等会儿见着林先生,都他娘的把腰给老子弯下来!脸上带着笑!”
“谁他娘的敢把枪口对着他,老子当场毙了他!”
“还有!不许叫‘喂’,不许叫‘那个谁’!要叫林先生!听见没有!”
警卫排的战士们一个个累得跟狗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答应着。
“听……听见了!”
他们从来没见过自家团长这副模样。
那不是去抓人,也不是去打仗。
那架势,倒像是去接哪个八辈子没见过的亲爹。
三里路,李云龙硬是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当他冲上最后一个山坡,看到山坳口那缕熟悉的青烟时,他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还在。
真的还在。
山坳口,一棵老槐树下。
那辆破旧的三轮车静静地停着。
车旁,那个年轻人正不紧不慢地用一块布擦拭着铁板,动作从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这一幕,在李云龙眼里,比他娘的娶媳妇掀盖头还好看。
他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胸膛里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他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扯了扯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军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
然后,他换上了一副他自己都觉得肉麻的笑脸,迈着小碎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谄媚。
“林……林先生,早啊。”
林默像是才发现他一样,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李团长,早。”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财神爷怕是生气了。
他赶紧往前凑了两步,搓着手,脸上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
“那个……先生,前两天苍云岭一战,多亏了您的慷慨相助!我李云龙,代表我们新一团一千多号弟兄,谢谢您!”
说着,他猛地挺首腰板,对着林默,就要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默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李团长客气了。”
“我们组织有规定,只做事,不居功。”
组织!
李云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他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先生说的是,说的是。”李云龙连连点头,像个捣蒜的鸡,“是我老李孟浪了。”
他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看……今天这早点,怎么个卖法?”
林默拿起一块面团,放在铁板上,用铲子压平。
“老规矩。”
“手抓饼,一块大洋。”
“豆浆,大洋一块。”
“明白!明白!”他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张大彪猛地一挥手。
“大彪!还愣着干什么!带钱了没有!”
张大彪赶紧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李云龙一把抢过钱袋,捧到林默面前,那姿态,像是在上供。
“先生,您看……”
“您这……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林默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龙那张写满了“渴望”和“贪婪”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知道,鱼儿,彻底上钩了。
“李团长,别急。”
他拿起铲子,将一块煎得金黄酥脆的手抓饼铲起,装进纸袋。
“我们坐下慢慢谈。”
“我们组织,有我们组织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