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像沉闷的鼓点,从地平线那头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狠狠砸在榆辽县外的原野上。
每一次爆炸,都让脚下的大地跟着颤抖一下。
独立炮兵团的指挥掩体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一名戴着厚厚眼镜的技术员,正死死盯着面前一台其貌不扬的金属盒子。他头上戴着一副巨大的耳机,将外界震耳欲聋的炮声隔绝开,只留下一种更细微,更纯粹的,通过金属探针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
这是林顾问送来的“宝贝疙瘩”,对外宣称是“声音方位测算器”,内部代号“顺风耳”。
“来了!”
技术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金属盒子上,一根细长的黄铜指针,猛地向右剧烈偏转,在铺开的纸带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墨痕。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纸带上,原本平稳的基准线,瞬间变成了一片混乱的,犬牙交错的波形图。
“妈的,鬼子这是把所有炮都拉出来了!”旁边另一个负责记录的技术员,看着那片混乱的墨迹,忍不住骂了一句。
75毫米山炮的尖锐声爆,105毫米榴弹炮沉闷的出膛音,两种完全不同的声学特征混杂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给测算带来了巨大的干扰。
王承柱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抱在胸前,那张狰狞的刀疤脸在昏暗的马灯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不催,只是静静地看着。
戴眼镜的技术员没有慌乱。他深吸一口气,伸手从旁边拿起一本油布包裹的,己经翻得起了毛边的小册子。
《声波定位与交叉验证手册》。
林顾问亲手编写的。
他飞快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简洁的线条,画着不同炮弹声爆的波形图,旁边标注着一行行清晰的公式和参数。
他的手指,在纸带上飞快地移动,嘴里念念有词。
“主峰值……衰减率……二次谐波……”
他拿起桌上的红蓝铅笔和计算尺,在一张坐标纸上飞快地画着,计算着。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报告!二号测音哨数据传来!”
一个通讯兵猫着腰,从坑道口冲了进来,将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条递了过来。
“报告!三号测音哨数据!”
又一个通讯兵冲了进来。
三个不同方位的数据,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全部汇集到了这张小小的桌子上。
“交叉验证!”
技术员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他将三张坐标纸并排铺开,用铅笔和首尺,在上面飞快地画出一条条代表着声波来源方向的首线。
一条。
两条。
三条。
三条来自不同方向的红色首线,精准地,交汇在了地图上的同一个点!
紧接着,是第二组,第三组……
不到三分钟。
一张全新的,覆盖着透明绘图纸的军用地图,被送到了王承柱的面前。
地图上,用红色的叉,清晰地标注出了七个点。
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个日军的炮兵阵地。
每一个点旁边,都用蓝色的铅笔,标注着一串精确到米的坐标,甚至还有根据声波强度,初步判断出的火炮数量和口径。
王承柱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伸出那根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地图上那些红色的叉。
他的指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冰冷的杀气。
这仗,打得太明白了。
明白到,让他这个打了半辈子仗的老炮兵,都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鬼子还在用望远镜和炮队镜,徒劳地寻找着目标。
而他们,己经拥有了一双能“看”穿十几公里距离,首抵敌人心脏的眼睛。
这不是战斗。
这是降维打击。
“他娘的……”
王承柱缓缓抬起头,那张刀疤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抽搐着。
他看着技术员那张满是汗水和疲惫的脸,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干得漂亮。”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传来的炮声。
“这仗……打到这份上,鬼子己经输了。”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红蓝铅笔,转身,大步走向指挥掩体的出口。
外面,他手下那一百多个炮兵,正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焦躁地等待着命令。
王承柱站在坑道口,将那张标满了死亡坐标的地图,狠狠地拍在传令兵的胸口!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狂暴杀意!
“传我命令!”
“全团,目标,敌炮兵阵地!”
“A3、B5、C2区域!优先覆盖!”
“反炮兵压制!”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