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空气死寂得像凝固的水泥。
窗帘紧闭,只留下一盏台灯,将惨白的光投射在巨大的华北地图上。
烟灰缸里,烟头己经堆成了小山,却没人敢去清理。
筱冢义男手里捏着一份电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薄薄的纸张被手心的汗浸透,早己不成形状。
他没有咆哮,甚至没有动。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石雕,目光穿过地图,投向虚空。
在他面前,一个幸存的飞行员,还穿着飞行服,脸上满是油污和血迹,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
“再说一遍。”
筱冢义男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脊背发凉。
“开火的瞬间,你看到了什么?”
飞行员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火网……将军阁下。”
“是一张……瞬间从地面升起的火网。”
“不是几门炮,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火力点,同时开火。从城墙,从城内的民房房顶,从每一个角落……它们像约定好了一样,同时朝着我们喷出火舌。”
筱冢义男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协同射击?”
“哈伊!”飞行员猛地低头,“是协同射击!它们的目标不是整个编队,它们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了山口君的领头机上!就像……就像一张提前布置好的网,就等着猎物一头撞进去!”
司令部里,几个参谋官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听懂了飞行员话里的意思。
那不是缴获的几挺高射机枪,也不是偶然的运气。
那是一套完整的,经过精密计算和指挥的,成体系的防空战术。
筱冢义男挥了挥手。
飞行员如蒙大赦,踉跄着退了出去。
“都出去。”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参谋们躬身行礼,脚步轻得像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压抑的指挥室。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筱冢义男一个人。
他缓缓松开手,那张皱巴巴的电报飘落在地。
他没有去看,而是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像刀子一样,死死钉在“榆辽”那个小小的圆点上。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一条红色的虚线。
那是山本特工队的覆灭路线。
德国造的冲锋枪,最精锐的特种兵,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那片山区。
然后,是突然出现的重炮。
那种只应该出现在欧洲战场的,大口径的,能够轻易摧毁永久性工事的重炮。
现在,又冒出来一套完整的,甚至可以说先进的防空体系。
这三件事,像三块沉重的石头,狠狠压在他的心上。
一个又一个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情报,在他脑中飞速地串联、碰撞。
八路军的兵工厂,还在山沟里用土法炼钢,用锉刀修着枪栓。
他们的后勤,还需要靠骡马和人力,翻山越岭地运输。
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凭空变出这些东西?
这不是缴获。
这不是援助。
筱冢义男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荒谬的,却又能解释一切的,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从他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以靠训练和意志提升。
但它的装备水平,它的技术代差,是无法凭空跨越的。
除非……
除非有外部力量的介入。
不是国家层面的援助,那种援助瞒不过帝国的眼睛。
而是一种更隐秘的,更高效的……“植入”。
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在把华北战场,当成一个巨大的武器试验场。
把386旅,当成一个观察样本。
今天,给他们一批重炮,看看对付帝国工事的效果。
明天,给他们一套防空系统,测试在实战中的拦截效率。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猛地转身,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是谁?
德国人?美国人?还是……苏联人?
不,都不是。
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如此悄无声息地,将这么多成建制的装备,送到八路军的手里。
那会是谁?
一种前所未有的,面对未知的恐惧,攫住了这位日军中将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只会扒铁路、躲山沟的土八路。
而是一个隐藏在战争迷雾背后的,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就在这时。
“滴滴……滴滴滴……”
电报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死寂。
一名译电员敲门进来,双手呈上一份刚刚译好的电报,头垂得更低了。
筱冢义男拿起电报。
是中村一郎发来的。
电文很短,却充满了决绝的杀气。
“空袭无效。职部判断,敌工事异常坚固。请求集结旅团全部炮兵及配属重炮部队,于明日拂晓,对榆辽县城实施无差别炮火准备。职部坚信,在绝对的火力覆盖下,任何防御都将化为齑粉。”
筱冢义男看着电报,久久没有说话。
中村还在用传统的思维,去解决一场可能己经不再传统的战争。
用炮弹,去砸开那个乌龟壳。
或许,是对的。
但筱冢义男心中的寒意,却丝毫没有减退。
他仿佛己经看到,在那片即将被炮火犁平的废墟上,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