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
旅长陈庚放下电话，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话筒里，参谋那激动到变调的声音，仿佛还在窑洞里回响。
一炮。
仅仅一炮。
一个盘踞多年的匪巢，就这么跪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走向墙壁上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
烟袋锅子从他嘴里滑落，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图。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日军的据点、炮楼、铁路线，像一张巨大的，将他们死死困住的蛛网。
过去，他看这张图，想的是怎么从这张网的缝隙里钻过去，怎么去咬断一两根蛛丝。
可现在，他看着这张图，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这张网，连同织网的蜘蛛，一起烧个干干净净！
他的目光，越过了黑云寨，越过了阳泉，甚至越过了娘子关。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颗猩红的，代表着山西权力中枢的五角星上。
太原。
筱冢义男的老巢。
一个疯狂的，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像一颗被埋在冻土下太久的种子，在重炮的轰鸣声中，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来人！”
旅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
“把李云龙、赵刚，还有旅部所有营级以上的参谋，都给老子叫过来！”
“立刻！马上！”
半个小时后，旅部的作战室里，挤满了人。
烟味，汗味，混杂在一起，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战后总结会。
参谋们拿着小本子，准备记录旅长对这次剿匪行动的指示。
李云龙则翘着二郎腿，一脸得意，等着旅长发奖赏。
旅长没有说话。
他只是背着手，在地图前，来回踱步。
他脚下的布鞋，踩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沙沙”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终于，他停了下来。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池塘。
“过去，我们跟鬼子打仗，是拿命去换，拿血去磨。”
“我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靠的是两条腿，跟鬼子兜圈子。”
“我们管这个叫，破袭战，游击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我今天把大家叫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从今天起，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走到地图前，伸出那根粗糙的手指，狠狠地，戳在了阳泉县城的位置上！
“过去，我们是‘耗’死鬼子！”
“从今天起，老子要‘打’死鬼子！”
“老子要打县城！”
“轰！”
一句话，让整个作战室，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参谋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惊骇。
一名资历很老的作战参谋，壮着胆子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旅长……这……这万万不可啊！”
“攻打县城，那是正规军的攻坚战！我们是八路军，我们的优势是运动战，不是阵地战！”
“是啊旅长！”另一个后勤参谋也急了，“县城里鬼子兵力雄厚，工事坚固，还有飞机大炮支援！”
“咱们的后勤补给线，根本撑不起一场大规模的攻坚战！弹药打光了怎么办？伤员怎么往下撤？”
“这不符合我们军的传统战术！风险太大了！”
一时间，质疑声，反对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他们胆小。
这是无数次血的教训，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军事常识。
李云龙一首没说话。
他只是把腿放了下来，死死地盯着旅长，那双眼睛里，冒着一股骇人的精光。
就在这时，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动静，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他扯着嗓子，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对着那帮参谋咆哮。
“一群榆木脑袋！墨守成规！”
“什么他娘的传统战术？以前咱们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只能靠两条腿跑！”
“现在呢？”
他指着门外，那声音里，带着一股冲天的豪气！
“咱们有车！有炮！有能把鬼子乌龟壳轰上天的宝贝疙瘩！”
“有这么好的家伙，还跟以前一样，去掏鬼子的屁股眼？去扒铁路？”
他猛地转向旅长，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
“旅长！我李云龙第一个支持你！”
“你说得对！有这好炮，不打县城，留着它下崽吗？！”
“我独立团，打主攻！”
“好！”
旅长狠狠一拍手，赞许地看了一眼李云龙。
他要的，就是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劲！
他再次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那些还在犹豫的参谋，声音如同洪钟！
“同志们，李云龙说得对！”
“时代变了！我们的打法，也该变了！”
他指着地图上的铁路线。
“过去，我们靠两条腿，走到那儿，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我们有卡车！一夜之间，就能把一个团的兵力，投送到一百里外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又指着地图上那些坚固的据点。
“过去，我们拿人命去填，一个炮楼，就要啃半天！”
“现在，我们有105毫米榴弹炮！它的炮弹，能从十几公里外飞过去，把鬼子的指挥部，首接从地图上抹掉！”
“你们说的风险，你们说的后勤，你们说的传统！”
旅长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一句比一句更有力！
“在绝对的火力和机动力面前，都不再是问题！”
“我们有能力，也有责任，打一场漂亮的攻坚战！彻底打破鬼子妄图困死我们的囚笼！”
“我们要让筱冢义男看看，让他全中国的鬼子都看看！”
“我们八路军，不光会钻山沟，我们同样会攻城拔寨！”
作战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旅长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固有的认知上！
他们看着地图，看着旅长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们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炮轰平黑云寨的恐怖画面。
是啊……
时代，真的变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热血，在每个人的胸膛里，开始燃烧。
恐惧，退去了。
犹豫，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参与创造历史的，无与伦比的兴奋和豪情！
“打！”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打他娘的！”
“旅长！下命令吧！”
“我们跟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整个作战室，群情激昂！
旅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股气！
一支部队，最怕的不是装备落后，而是思想的僵化！
他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整个386旅的战略思想，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从被动防御，转向了主动进攻。
从零敲碎打，转向了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
旅长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副巨大的地图上。
他像一个即将落子的棋手，审视着整个棋盘。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过一座又一座被日军占领的县城。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么，”
“我们第一个目标，”
“选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