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的青铜残片躺在恒温展柜里,表面的绿锈像层凝固的海浪。林砚用显微镜观察着锈层下的纹路,这些云雷纹比西周时期的更繁复,蛇翼符号的边缘多了道锯齿状的裂痕,像被利器生生劈开。
“碳十西检测显示,这组残片的铸造时间集中在公元前316年。”张教授指着年代测定报告,指尖在秦国灭蜀的时间节点上停顿,“正是秦惠文王派司马错伐蜀的时期,蜀地的苴侯曾联合巴国抗秦,史书上记载他们的军队使用过‘神铜’制造的武器。”
李哲突然将西周残片的三维图与战国残片重叠,屏幕上的蛇翼符号瞬间拼成个完整的圆环,唯独战国残片的裂痕处留有缺口。“这不是自然锈蚀,是人为破坏。”他放大裂痕边缘的微观图像,金属晶格有明显的受力痕迹,“有人用硬物敲击过这里,刻意毁掉了符号的完整性。”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时,林砚正对着裂痕绘制修复图。老郑站在门口,军绿色外套上沾着草屑,手里的密封袋里装着半块玉佩,玉面的蛇翼符号恰好能填补残片的缺口。“在蜀地三星堆遗址的祭祀坑边缘找到的。”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当地老乡说,十年前有伙穿西装的人在这里盗掘,丢下了这个。”
玉佩的断口处残留着微量的铂元素,王磊的光谱分析显示,这与启元集团实验室的催化剂成分完全一致。“是周海山的人。”林砚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玉面,公元前316年的裂痕与十年前的断口在掌心重叠,“他们在寻找能修复残片的信物,却不知道这裂痕本身就是种密码。”
她将玉佩贴近展柜,残片的绿锈突然泛起红光,裂痕处的锯齿状纹路开始蠕动,像条正在愈合的伤口。屏幕上的三维图自动补全了缺口,露出段隐藏的铭文:“苴侯藏器于瞿上,秦兵至,器裂。”
“瞿上是古蜀的都城,现在的双流牧马山一带。”张教授迅速调出蜀地地图,“司马错伐蜀时,苴侯曾将宗庙重器藏在那里,后来这些器物不知所踪,原来与景帝部落有关。”
老郑从背包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考古队在牧马山工作的场景,照片角落有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侧脸与周海山惊人地相似。“这是周海山的父亲,周振庭。”他指着照片背景里的土坑,“当时他们在这里发掘出过青铜构件,后来因为‘政治运动’中断了项目,构件下落不明。”
林砚突然想起祖父意识碎片里的画面,1976年的阿尔金山,年轻的周海山曾愤怒地说:“我父亲一辈子都在找那些青铜器,最后却被说成‘投机倒把’,这个仇我必须报!”原来启元集团的执念,早在两代人之前就己埋下伏笔。
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是三星堆博物馆的馆长打来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林老师,快来!我们的战国展区被人破坏了,展柜里的青铜神树残件上,多了个蛇翼符号的烙印!”
牧马山的夜雾像层薄纱,笼罩着半山腰的废弃矿洞。林砚举着头灯,光柱在岩壁上撞出片闪烁的绿锈,这些锈迹的分布与三星堆神树的枝丫形状完全一致。“是祭祀通道。”她踢开脚边的碎石,石块滚落的回声里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景帝部落与古蜀人共用过这个矿洞,你看这些凿痕,与残片的云雷纹是同一种工具刻出来的。”
矿洞深处的空地上,十几根青铜柱呈环形排列,柱顶的凹槽里残留着蜡油,显然曾插过火把。中央的石台上,躺着块断裂的青铜板,板面上的蛇翼符号被从中劈开,左边刻着秦篆,右边是古蜀文。
“是盟约。”李哲用红外相机拍摄铭文,“景帝部落与苴侯结盟,共同守护青铜技术,若一方背叛,符号便会裂开。”他突然指向石台边缘的血迹,“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血迹的年代测定显示是公元前316年,与秦兵入蜀的时间吻合。”
王磊正在分析青铜板的金属成分,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板子里嵌着微型存储器!”他迅速剥离表面的绿锈,露出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这不是战国时期的东西,是现代科技,里面有组加密文件!”
破解文件的瞬间,矿洞的岩壁突然震动起来,环形青铜柱的间隙里渗出绿色的液体,在地面汇成条小溪,溪水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青铜碎屑,这些碎屑自动聚集,形成了周海山年轻时的影像。
“林深,你看这就是证据!”影像里的年轻人举着块残片,激动地晃动着,“景帝部落根本不是什么和平使者,他们帮助苴侯制造武器对抗秦国,最后被秦兵灭族,这就是技术滥用的下场!”
祖父的声音从影像外传来,带着无奈的叹息:“所以我们更该谨慎,而不是重蹈覆辙。”
“谨慎?”周海山突然将残片砸向青铜柱,“我父亲就是因为‘谨慎’,才让启元的技术领先世界二十年的机会白白溜走!这次我绝不会放手!”
影像在残片碎裂的瞬间消失,绿色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矿洞的顶部开始掉落碎石。林砚认出这是青铜残片的自毁程序被触发的征兆,周海山在芯片里设置了陷阱,只要有人试图读取文件,就会引爆藏在矿洞深处的炸药。
“快走!”她拽着李哲往洞口跑,王磊正用激光切割器撬开青铜板下的暗格,那里藏着个战国时期的漆器盒,盒里的丝绢上画着幅地图,标注着“秦兵掠器处——咸阳宫”。
当他们冲出矿洞时,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冲击波将夜雾撕开道口子,露出远处成都市区的灯火。老郑的越野车停在山下,车灯在雾里像两颗警惕的眼睛。“启元的车队往这边来了,至少有五辆车。”他往弹夹里压进子弹,“带头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女人,说是周海山的女儿,周明玥。”
林砚突然想起那份战国盟约,背叛者的名字被刻意抹去,只留下个女性化的符号。难道景帝部落的覆灭,不仅因为秦兵入侵,还有内部的背叛?
周明玥的车队在矿洞废墟前停下时,晨曦正穿透雾霭。女人穿着量身定制的白色西装,站在爆炸后的烟尘里,手里举着片青铜残片,正是周海山当年砸碎的那一块,只是断裂处己被精密焊接修复。
“林小姐,我们做个交易。”她的声音比周明远更冷静,像淬了冰的钢,“你把蜀地的残片交出来,我告诉你祖父死亡的真相。”
林砚的心跳骤然加速。警方的结论是“突发心脏病”,但她始终觉得疑点重重——祖父去世前几小时,还在电话里说要“揭露启元的最终计划”。
“我知道你们在找咸阳宫的遗址。”周明玥突然笑了,挥手让手下展开幅卫星地图,“秦兵将景帝部落的器物运回咸阳后,项羽火烧阿房宫时,这些器物被秘密转移到了地宫。而地宫的钥匙,就在你手里的战国残片里。”
矿洞废墟的烟尘中,林砚看着周明玥手里的残片,焊接处的纹路像道丑陋的伤疤。公元前316年的裂痕,1976年的争执,2023年的死亡……这些碎片突然在晨光中连成条线,指向同一个真相——启元集团想要的从来不是技术本身,是证明景帝部落的“原罪”,以此合理化自己的武器计划。
“祖父的死,是你干的。”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发现了你们伪造的‘证据’,所以被灭口。”
周明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就在这时,老郑突然举起猎枪,枪口对准了她身后的越野车。“看看谁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车后座上,被绑着的男人正是本该在看守所的周明远,他的额头上有块新鲜的淤青。
“内讧了?”李哲低声问。
林砚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周明玥手中残片的焊接处,那里的金属在晨光中泛着异样的光泽,与三星堆神树残件上的烙印完全相同。这不是修复,是某种标记,用来定位所有散落的残片。
“王磊,启动干扰器。”她悄悄按下腰间的按钮,实验室带来的电磁干扰器开始工作,周明玥手里的残片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焊接处冒出青烟。
“不!”女人尖叫着想要护住残片,却被蜂鸣引发的冲击波掀翻在地。
林砚趁机冲过去,在残片彻底烧毁前看清了焊接处的秘密——里面嵌着块微型芯片,存储着启元集团在全球各地发掘点的坐标,最后一个红点,标注在咸阳宫遗址的核心区域。
爆炸的余波还在矿洞废墟上回荡,周明玥的车队己经仓皇撤离。林砚看着掌心残留的芯片碎屑,这些金属微粒在晨光中闪烁,像无数个被唤醒的秘密。
老郑解开周明远身上的绳索时,男人突然抓住林砚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她的皮肤。“小心我妹妹。”他的声音带着恐惧,“她比我父亲和我都疯狂,她想复活景帝部落的武器,不是为了启元,是为了……”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声枪响,周明远的额头溅出血花,倒在了晨雾里。林砚抬头,看见周明玥的车停在山口,车窗后闪过个黑洞洞的枪口。
当警方赶到时,雾己经散了。林砚将战国残片的修复图交给三星堆馆长,图中特意保留了那道裂痕。“有些伤口不需要愈合。”她看着展柜里重新拼接的青铜神树,“它们提醒我们,文明的延续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裂痕里藏着最珍贵的教训。”
实验室的显微镜下,秦代的青铜碎屑正在显影。这些来自咸阳宫的残片,记录着景帝部落最后的挣扎,也藏着周海山与祖父决裂的真正原因——他们在是否修复战国裂痕的问题上,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分歧。
林砚翻开祖父的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真正的修复,不是掩盖裂痕,是理解裂痕为何存在。”窗外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字迹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战国残片上那些愈合又裂开的纹路。
下一站,咸阳。那里有秦代的残片,有阿房宫的灰烬,还有周海山藏了一辈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