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虽然辛苦，每天累得像狗一样，躺在硬板床上就能睡着，但我心里是充实的，甚至带着一丝兴奋。我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靠近那个充满金钱味道的世界。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有一天，钱老板接了一单出口到香港的玩具生意，量不大，但利润据说不错。他让我负责核对装箱单和实际装箱的货物数量、品名。那批玩具花花绿绿的，有好几种款式，包装盒看起来也差不多。钱老板当时正忙着跟一个重要客户喝酒拉关系，就把这事完全交给了我，临走前只扔下一句：“看仔细点！错了货，老子扒你的皮！”
我当时充满了干劲，觉得这是老板信任我，给我独当一面的机会。我拿着那份手写的、字迹潦草的装箱单，对着几十个大纸箱，一个一个地清点、核对。
昏暗的灯光下，相似的玩具包装看得我眼睛发花。想到钱老板的催促，我咬咬牙，加快了清点速度。
我误把另一种包装极其相似“太空超人”的玩具当做“机器人队长”玩具一同算进去。两种玩具的单价其实差好几块钱！我当时完全没注意这些细节，只顾着核对总箱数，忽视了容易混淆规格的再核查，就在单子上签了字，交给负责装车的司机。
车开往码头，准备装船运往香港。我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心里还美滋滋地想着，总算独立完成了一项任务。
晚上，喝得满脸通红的钱老板回来了，随口问了一句：“货都对好了？没出岔子吧？”
“放心吧老板！都对好了，单子我也签字确认了！” 我拍着胸脯保证。
钱老板满意地点点头，哼着小曲回他的办公室去了。
然而，两天后，香港那边客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极其愤怒！电话是钱老板亲自接的，我站在办公室门口，都能听到他一开始还陪着笑脸，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铁青，最后几乎是在咆哮：“什么？搞错了？不可能！我亲自……” 他猛地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像刀子一样射向站在门口的我！
挂了电话，钱老板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身材不高，但那一刻，我感觉他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钱老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血丝密布，油汗混合的脸扭曲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生吞活剥。
他眯起眼，瞳孔在油汗下泛着红光，手指关节因攥紧而发白。杯底最后一口茶水泼在我脸上，羞得我眼眶通红。“李强啊李强，”他忽然咧嘴笑，烟头烫在单据边缘，“你这种愣头青我见多了——赔钱？不如赔条胳膊来得实在！”话音未落，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舔上纸边，焦味窜进我鼻腔。
“李、强！”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声音嘶哑而冰冷。
“老板……”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你他妈的都核对了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跳起来摔在地上，西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又溅了我一裤腿。“香港那边打电话来！整批‘机器人队长’发成了‘太空超人’！你知道这两种货差多少钱吗？你知道客户那边因为这个错误要索赔多少吗？啊？！”
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老子让你看仔细点！看仔细点！你是猪脑子吗？！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啥？！”
“我……我……” 我张口结舌，巨大的恐慌和羞愧让我浑身发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用力把我推开，我踉跄着撞在后面的货架上，哗啦一声，几个空纸箱掉了下来，砸在我身上。“滚！你给我滚！现在就滚！老子这里不养废物！”
屈辱、愤怒、懊悔、恐惧……各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脏。我来深圳才多久？刚刚抓住一丝希望，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站稳脚跟，却因为一个愚蠢的错误，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原来更糟！我不仅失去了工作，还给老板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周围工友的目光像芒刺在背，我不敢抬头，只觉得脸上发烫。
这就是外贸？这就是生意？原来，它不只是懂几句英语，会看几个单词那么简单。它关系到细节，关系到责任，关系到真金白银的损失！往往就是细节决定成败！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光会背词典有什么用？实践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陷阱！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钱老板的怒吼还在耳边回荡。我该怎么办？真的就这样滚蛋吗？滚回那个小出租屋，继续在人才市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灰溜溜地回老家？
三天前，我在人才市场挤得鞋都掉了。西装革履的面试官斜眼打量我：“外贸谈判、报价你会吗？手上有没有国外客户？”我攥着简历在烈日下跑断腿，首到遇到钱老板。
不！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钱老板愤怒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说道：“老板！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愿意承担责任！你扣我的工资，让我做什么都行！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钱老板似乎没料到我没立刻滚蛋，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眼中的怒火稍微退去了一些，但依旧冰冷：“机会？哼！你拿什么赔？把你卖了都不够！”
“我现在是赔不起，” 我攥紧了拳头，“但我可以学！我可以更仔细！我可以帮你做更多的事来弥补！我知道错了，错在太急躁，错在没有经验！但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做好！”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绝望，或许是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我盯着钱老板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也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钱老板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仓库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机器的噪音依旧。
钱老板盯着我，脸上的肥肉抽搐了几下。良久，他猛地一挥手：“滚去干活！工钱没了！再出错，扒了你的皮！”
我没有立刻去干活，而是快步走到电话机旁，颤抖着手指拨通了香港客户的电话。
“您好，非常抱歉给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坚定，“我们这边己经在紧急处理了，您看能不能先把损失控制住？运费我们这边可以先垫付，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把正确的货物发过去。” 电话那头的客户依旧怒气冲冲，但我语气一首保持和蔼。
挂了电话，我一边仔细核对每一个纸箱，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补救方案。突然，我想起之前在一本外贸杂志上看到过的 FOB 条款，心里顿时一亮。
我顾不上仓库里闷热的空气，一路小跑来到钱老板办公室，“老板，我觉得我们可以根据 FOB 条款，和客户协商一下责任划分。而且我发现这次合同里关于货物验收的时间规定有些模糊，或许能从这里想想办法。”
钱老板原本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行啊，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联系客户，把这些说清楚！” 得到老板的认可，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信心，又拿起电话，和客户友善详细沟通起来。
在沟通的过程中，我无意间瞥见钱老板办公桌上的报纸，头版新闻报道着海关打击走私的消息，旁边还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外贸杂志，边角都卷了起来。我心里突然 “咯噔” 一下，虽然不知道这和我们的生意有没有关系，首觉告诉我，这或许是个关键线索。
我几乎住在了仓库里，我还和香港客户保持着密切联系，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客户被我这样年轻人初次做外贸的诚意和执着打动，同意重新协商赔偿金额；运输公司也答应加急处理。
这次教训，让我真正明白了外贸生意的残酷和复杂。但我也清楚，这只是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我。而钱老板办公桌上的那份报纸和杂志，就像一个神秘的谜团，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我知道，这背后或许还藏着更大的秘密，等着我去揭开……
我逐渐明白，这早期的深圳，早期的外贸，就是一片充满挑战的江湖。规则模糊，风险巨大，但也确实充满了让人眼红的机遇。那些“倒爷”口中的“路子”、“市场”、“胆子大”，并非空穴来风。在这里，光靠书本知识和埋头苦干远远不够，你需要灵活变通，需要察言观色，需要承担风险，甚至……需要一点点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