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识深圳

2025-08-21 3238字 4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雨后的晨光刺破云层,我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背着帆布包在铁轨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鞋底粘着泥浆,水泡破裂的刺痛让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远处传来柴油机的轰鸣,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那声音像野兽的低吼,撕扯着耳膜。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辆顺路的运货卡车,司机好心捎了我一程。尽管一路颠簸不己,尘土飞扬,但总算离那个传说中的地方越来越近。

卡车司机甩着烟头指向烟尘滚滚的工地:“深圳到了!”我跳下车,呛人的尘土瞬间糊住鼻腔。建筑塔吊的钢臂在灰霾中若隐若现,像怪兽的骨骼。工人们扛着钢筋匆匆掠过,汗渍在工装后背洇出地图般的痕迹。

我背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站在路边,一时间有些恍惚。

眼前的一切与我一路上幻想的那个充满机遇、遍地黄金的现代化都市似乎截然不同。我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得首咳嗽,震耳的机械轰鸣声让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这里的景象这就是深圳?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夹杂着汗水、机油以及南方特有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道路坑坑洼洼,旁边是随意搭建的简易工棚和低矮的瓦房,墙壁上刷着歪歪扭扭的招工广告和各种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三天一层楼,深圳新速度!” 然而,在这片看似混乱甚至有些破败的景象中,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蓬勃生命力。

马路上,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人们行色匆匆,眼神里大多带着一种急切和渴望。每个人似乎都在追赶着什么,生怕慢一步就会错过改变命运的机会。

“深圳,我来了!” 我攥紧了拳头,对着这片充满未知和挑战的土地,在心底呐喊。胸腔里,离开家乡的决绝、对父母的愧疚以及对未来前途未卜的忐忑不安,此刻都交织在一起,最终被一种强烈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兴奋感所取代。

这就是时代的浪潮吗?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叶小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身不由己,却又心甘情愿地向前冲去。

“这就是他们说的遍地黄金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尘土味似乎也没那么呛人了,反而带着一种寂会的味道。我挺首了腰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是的,这里或许不是天堂,但这里一定有我要找的东西!

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我背着行李,开始在陌生的街道上穿梭。问了好几个人,大多是操着南腔北调的外地口音。

这里的“热”,不仅是天气,更是人与人之间那种匆忙而进取的氛围;这里的“新”,不仅是环境,更是井井有条的秩序、令人耳目一新的生长状态。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腿肚子都在打颤,汗水浸透了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终于,在一个被称为“握手楼”聚集的城中村里,我看到一张褪色的红纸上用毛笔写着“有房出租”的字样。

攥着皱巴巴的钞票,我在握手楼阴暗的楼道里攀爬。房东叼着烟卷斜倚在门框上,烟灰烫到他手背时,终于舍得正眼瞧我:“十五块,爱租不租!”他弹烟头的动作带着嘲弄,火星溅到我的帆布包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我盯着包上的破洞,指甲掐进掌心。这是母亲用缝纫机扎了三天才补好的包……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还能听到各家各户传来的炒菜声、吵架声、孩子的哭闹声。在三楼的一个拐角,我找到了房东——一个叼着烟卷、穿着跨栏背心、露出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十五块!这几乎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钱的五分之一!在老家县城,这够租个带院子的小平房了。我心里一紧,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大哥,能不能……便宜点?”我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我刚到深圳,还没找到工作……”

“便宜?”房东嗤笑一声,吐了个烟圈,“后生仔,这里是深圳!嫌贵?大把人等着租呢!要么租,要么走,别耽误我时间。”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架势。

我咬了咬牙。现在天色渐晚,再找不到地方,难道要露宿街头?“我租。”声音哽在喉咙里,像吞了沙砾。

交了钱,拿到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我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房间小的可怜,大概只有七八平米,除了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板床,连张桌子都没有。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红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唯一的窗户吸收着外面的光线。

这就是我在深圳的第一个“家”。放下行李,我瘫坐在床板上,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全身。这就是我抛弃一切,不远千里来追求的梦想起点?现实像一盆冷水,把我从之前的亢奋中浇醒。

晚上,饥肠辘辘的我揣着仅剩不多的钱,在家附近找了个烟熏火燎的小饭馆。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素汤面,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馆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像我一样刚下工的工人,他们操着各种口音,大声谈笑着。

“…那批电子表,倒腾到内地,翻几番都不止!”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瘦高个唾沫横飞地说道。

深夜,工地探照灯的光柱穿透窗户,在墙上投出晃动的鬼影。饭馆里,瘦高个正唾沫横飞:“香港那批电子表有瑕疵?怕啥!刷层漆就当新货卖!”邻桌胖子立刻压低声音:“听说钱老板的运输队专门走‘偏门’,一车能塞三家货!”

“你那算啥?我听说有人搞服装,从香港那边弄‘洋垃圾’,转手就是暴利!”旁边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还是得有‘路子’啊!没关系,寸步难行……” “胆子要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各种关于生意、机会、风险、“路子”的讨论充斥着我的耳朵。这里的空气似乎都飘浮着金钱的味道,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谈论着发财的机会。我默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谈论的东西,对我来说就像天方夜谭,我连最基本的工作都还没找到,而他们己经在讨论如何“倒腾”、“搞市场”、“赚大钱”了。这种巨大的信息差和阶层感,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我攥紧筷子,碗里的面条早己坨成一团。突然,墙角的收音机播出一则新闻:“深港外贸局今日成立,首批招工……”我的手抖得打翻了汤碗,褐色的汤汁在桌上蜿蜒成一条肮脏的河。

回到那间逼仄、昏暗的出租屋,我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辗转反侧。窗外,远处工地的噪音似乎永不停歇,即使在深夜也隐约可闻,那是“深圳速度”的注脚,也是压在我心头的巨石。我掏出兜里剩下的钱,数了数,一张张皱巴巴的钞票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巨大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想起了父母担忧的眼神,想起了父亲塞钱给我时颤抖的手,想起了临行前母亲红肿的眼睛。

甚至,我想起了赵晓梅,那个清秀的、让我心动的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王大头有没有再找她麻烦?

一丝悔意,如同毒蛇般悄悄爬上心头。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放弃了稳定的工作,来到这个完全陌生、冷酷的地方,值得吗?万一……万一我真的混不下去,怎么有脸回去见父母?

不!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我狠狠掐灭了!

我猛地坐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李强,你不能怂!你不是来这里享受的,你是来闯的!是来搏一个未来的!这点困难算什么?比起在那个小厂子里看王大头和王德发的脸色,在这里,至少还有无限的可能!

我走到窗边,仿佛看到整个深圳的夜景,看到那些不眠的工地和涌动的人潮。“我以前在厂里学的技术,钳工、车工,在这里或许也有大用处。还有英语!”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上,里面装着我的英汉词典和许国璋英语教材。这是我最大的依仗,也是张鹏经理看中我的原因,想起了在老家厂里张鹏经理帮助解围的场景。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张经理那边外贸公司怎么样,但至少是个希望。要胜的我,心想还是先靠自己先打拼出一条路来再说。

当务之急,是先生存下去!明天,明天就去找工作!什么脏活累活,只要能挣钱吃饭,我都干!

夜色深沉,我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深圳,这座充满魔力的城市,刚刚向我展示了它冷酷的一面,但也激发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斗志和渴望。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