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的地下三层,国家级重点实验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焊锡松香与臭氧混合的独特气味,像是一场无声战役后硝烟的余韵。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服务器机柜散热风扇持续而低沉的嗡鸣,如同压抑的心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中央实验台的示波器上。
那是一条绿色的波形线,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它像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每一次冲击预设峰值时都会出现狰狞的毛刺和致命的抖动。但此刻,这条线却无比平滑、稳定,如同一条沉静流淌的碧色河流,精准地吻合着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理论最优值的虚线。
“成功了……”
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嗓音喃喃自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瞬间,整个实验室仿佛被投入了一枚引信点燃的炸药。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天呐!‘天穹一号’优化算法通过了!功耗比MOTO的还低了百分之三点五!”
压抑许久的欢呼声如同山洪般爆发,年轻的工程师们互相拥抱着,有的人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是一场不眠不休的鏖战,是对抗技术封锁的第一场阵地战,他们用无数次的失败和数不清的咖啡,硬生生从铜墙铁壁上啃下了一块骨头。
周教授摘下老花镜,用手背使劲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看着屏幕上那条完美的曲线,浑浊的眼眶里泛起一层的水汽。他身旁,王师傅粗糙的大手上还沾着机油,他只是咧着嘴,露出憨厚而满足的笑容,牙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这位从一线车间走出来的“土专家”,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实践经验,为周教授那些高深的理论找到了最接地气的实现路径。
李强站在人群外围,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并未被这巨大的喜悦完全占据。我的金手指在那条波形线稳定的瞬间,再次给予了他一阵冰冷的刺痛。视野的边缘,浮现出一幅模糊却触目惊心的未来图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黑网,正从西面八方向启航收拢,而刚刚攻克的这枚芯片,只是这张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我走上前,拍了拍周教授的肩膀,声音沉稳而有力:“周叔,王师傅,各位兄弟,辛苦了!今晚,我请客,全公司庆功!”
欢呼声再次响起。李强等大家情绪稍稍平复,才继续说道:“但是,大家要记住。我们今天攻克的,只是随身听的核心芯片,只是别人‘愿意’让我们追赶的技术。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的绞索,还没有套到我们的脖子上。我们庆祝,但我们不能醉,更不能停。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头脑中的狂热,却也点燃了他们心中更深沉的斗志。喜悦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加坚毅的清醒。
庆功宴的喧嚣还未散尽,一份来自大洋彼岸的邀请函,通过加密邮件,悄无声息地躺在了李强的邮箱里。
烫金的维纳斯集团Logo,配上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联合署名,邀请周教授作为特邀嘉宾,参加一场关于“未来消费电子芯片架构”的国际顶级研讨会。邀请函措辞典雅,充满了学术的善意,但李强却从中嗅到了一股“鸿门宴”的味道。
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维纳斯集团这是想干什么?摸底。他们想亲眼看看,被他们围堵的这只“东方兔子”,究竟长出了多锋利的牙齿。去,还是不去?去,可能暴露实力,陷入对方精心设计的学术圈套;不去,又显得怯懦,正中对方“技术来源可疑”的下怀。
“让他去。”李强最终做出了决定。他对面,是匆匆赶来的周教授和猴子。
“周叔,这次您带队去。”李强递过去一杯热茶,“我们的‘天穹一号’,可以公布部分基础数据,要让他们震惊,但不能让他们看透。就好像……我们亮出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但剑鞘绝不离手。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剑,但永远猜不到我们的剑法有多少路数。”
我又转向猴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的任务,不是保护,是‘观察’。我要你记录下每一个对周叔团队表露出‘过度热情’的学者、每一个试图从侧面打探消息的记者、每一个看似无意的技术提问。这趟瑞士之行,实验室是明面上的战场,你是黑暗中的眼睛。”
就在周教授带队准备赴约的同时,一股不安的潜流,在启航内部悄然涌动。
人力资源部的报告放在了李强的桌上,报告很短,但内容却像一根刺。两名参与了“天穹一号”外围算法测试的年轻技术员,以“家庭原因”为由,递交了辞职信。而据猴子通过侧面渠道了解,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猎头公司,为他们开出了五倍于启航的年薪和美国硅谷一家知名芯片公司的Offer。
消息不胫而走,实验室里原本高涨的士气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动摇。大家嘴上不说,但那种“前方在打仗,后方却有人想跑”的氛围,像病毒一样开始蔓延。
李强当机立断,召集了所有核心技术骨干开会。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李强没有批评,也没有说教,只是平静地讲述着启航从无到有的历程,讲述着我们最初的梦想。
“……我知道,有人给我们开了更高的价钱,给了更风光的未来。我无法阻止任何人做出自己的选择。”李强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但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十年后,二十年后,当我们回首往事,我们是愿意说,‘我曾经参与了一场伟大的技术独立战争,我亲手铸造了国之重器’,还是愿意说,‘那年,我的老板给我涨了五倍工资’?”
我停顿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激昂:“钱,我们启航以后会有,会多到花不完!但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是荣誉,是使命,是亲手打破枷锁、挺首腰杆的尊严!”
“我宣布,从今天起,启动‘启航星辰’计划!所有核心技术人员,将根据贡献度,获得公司原始期权!我们不仅是启航的员工,更是启航的主人!未来的辉煌,由我们共享!”
一番话,掷地有声。会议室里,许多人眼眶都红了。那种被挖墙脚带来的不安和迷茫,瞬间被一种更宏大的愿景和切实的利益捆绑所取代。人心,暂时稳住了。
送走众人,刘处长的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李强,你们的‘天穹一号’,动静不小啊。上面很振奋。”刘处长话锋一转,“正好,国家正在推动‘归燕计划’,想吸引一批在海外受制于‘玻璃天花板’的华人科学家回国效力。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哈佛大学材料学博士,高分子物理领域的专家,最近他的实验室项目被强行中止了。你们启航,愿不愿意当这个‘燕巢’?”
李强的心脏猛地一跳。
几乎在刘处长说出“材料学”三个字的同时,我的金手指传来一阵灼热的预警!我的脑海中,一个化学分子式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几个刺眼的汉字——“高介电常数聚合物薄膜”。我立刻预感到,这东西,将在未来几年,成为比芯片还要致命的封锁关键!是制造更尖端电容的核心材料,西方对此技术垄断严密。
“要!刘处!不管什么代价,我们都要!”李强的声音甚至有些急切,“请您务必帮我牵线!”
挂掉电话,我立刻冲进实验室,找到正在为瑞士之行准备材料的周教授。
“周叔,所有项目暂停一下,我需要你立刻成立一个预研小组,研究一种东西……”李强将那个化学名词写在纸上,“……替代材料的预研,立刻开始!不计成本,不问进度,我只要方向!”
与此同时,郝敏也带来了好消息。她成功与国内一家位于西南山区的“红星精密仪器厂”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这家老牌军工转民用的工厂,设备陈旧,技术也与国际脱轨,但他们有一批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师傅,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他们想造我们需要的光刻机对位系统,但技术验证处处碰壁,缺钱,更缺最新的理论指导。”郝敏有些犹豫。
“投!”李强毫不迟疑,“不但要投钱,还要把我们实验室的一部分理论成果跟他们共享!告诉他们,启航愿意陪他们一起试错,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手,造出我们自己的精密仪器!”
夜,再次深了。
启航的大楼灯火通明,像一座在黑暗海洋中屹立不倒的灯塔。
实验室里,周教授和王师傅并肩站在一块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草图。庆功的喜悦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重、更加坚韧的使命感。我们身后,年轻的工程师们各就各位,敲击键盘的声音汇成一片不知疲倦的交响乐。
所有人都知道,短暂的胜利之后,是更严酷的寒冬。我们无路可退,唯有向着技术的更高峰,发起一次又一次决死冲锋。因为,这是打破封锁,赢得未来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