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沉雪春灯

2025-08-16 1627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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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州一入冬至,雪便像撒盐,把老巷的灰瓦与青苔都盖成冷白。江宴执从北疆赶回那夜,风割在脸上,仍带着刀兵的腥。江家祠堂灯火森森,大伯母捏着帕子,话却利:“沈家那位先生肯出手救小熙,只缺一味药引——要你的血。”沈家祖辈御医又毒师,如今掌家的沈砚辞,寒毒缠身,需以人血养花,再以花制香,以香续命。江宴执听完,只解下斗篷,露出腕口未愈的旧疤,淡淡一句:“我随你们去。”便算把自己押了出去。

问雪楼在城西最深处,檐脊积雪终年不化,像给整座楼戴了孝。沈砚辞披白狐裘,坐窗下剪灯芯,指间捻一朵黑瓣重台莲,声音比雪更薄:“江大少爷竟肯割血?”江宴执把紫檀衣箱搁在案旁,解开袖口,露出脉络清晰的腕:“我活在北疆死人堆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血。沈先生要多少,只管取。”沈砚辞抬眼,眸色淡得近乎透明,却忽地笑了:“花需活泉,你需活着,我们各取所需。”说罢,香炉里青烟升起,冷得像雪里埋过一夜的薄荷,江宴执嗅着,竟生出久违的困意。

第一夜子时,铜铃轻响。江宴执披衣而入,见沈砚辞伏在榻沿,指节泛青,像一柄被霜冻住的玉。他单膝蹲下,握住那只手,掌心贴在自己颈侧。血脉跳动,温度一点点渗过去,沈砚辞睫毛颤了颤,低声道:“别用内力,会反噬。”江宴执没理,只把那只冷得像铁的手包得更紧。半柱香后,沈砚辞指尖回暖,抬眼望他,像第一次认真打量——那是一张被北地风霜雕出的脸,眉骨凌厉,唇角却有一道细小疤痕,像玫瑰无意留下的刺。

立春那日,雪里夹了粉色花瓣。沈砚辞在院中点灯,一盏一盏挂在梅枝,暖橘色的火浮在半空。江宴执负手立于廊下,看灯影在雪地开出温柔的花。沈砚辞说,他母亲活着时,每年立春都要点灯,免得归人迷途。江宴执伸手拂去那人肩头的花瓣,指尖碰到衣领,沈砚辞忽然偏头,唇擦过他虎口,像雪里迸出火星。风骤起,灯焰乱晃,梅枝上的雪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急雨。

三月,黑瓣重台莲盛放。沈砚辞以银刀剖开莲心,赤色汁液滴入酒盏。“最后一味药引,”他推盏,“喝下去,你不必再流血,我的毒也解。”江宴执没接,只问:“你会如何?”沈砚辞笑:“会忘。”忘血,忘痛,忘雪夜里那只暖过的手。江宴执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入喉,像吞下一团冰火。沈砚辞指尖一颤,声音第一次发抖:“你可知这酒——”江宴执以指腹擦过他眼尾:“我知道。你忘了,我记得。”

酒力发作,江宴执昏沉三日。醒来时,问雪楼外积雪己消,檐角滴水声清脆。沈砚辞倚窗,手里捻一朵白蔷薇,神色平静,像不识眼前人:“江大少爷风寒己愈,可择日回府。”江宴执笑了笑,血从唇角滑下,砸在门槛,像一粒朱砂。他拱手告辞,转身那刻,听见身后极轻的一声铃响,却终究没人再伸手挽留。

五年后,津州大寒。江宴执接管江家船行,商船遍布西海,而沈家败落,问雪楼易主,沈砚辞不知所踪。旧码头,风卷雪尘,那人正替人修船,衣袖挽到肘弯,腕上旧疤仍在。江宴执站在暮色里,声音比雪更轻:“我船队缺一位制香师,可愿同行?”沈砚辞抬头,眼里一片空茫,却在触及江宴执指尖时微微一震。那指尖有一道细小疤痕,像玫瑰刺划过。

船上第一夜,江宴执在舱室点一盏灯。沈砚辞削香,冷香升起,像雪里埋过的薄荷。江宴执倚门问:“可曾闻过此香?”沈砚辞指尖一顿:“似曾相识。”江宴执笑,指腹擦过他腕间旧疤:“似曾相识,也是相识。”

立春,船行至东海。沈砚辞在甲板点灯,一盏一盏挂在桅杆,像浮在半空的星。江宴执负手而立,看灯影在海面开出暖橘色的花。沈砚辞忽问:“我是否曾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江宴执回头,眼里映着灯火,像映着一场迟到的春雪。他伸手勾住沈砚辞的指尖,声音沙哑:“忘了便忘了,我记得便好。”风骤起,灯焰乱晃,海面碎金万点。沈砚辞垂眼,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指缝,像雪里迸出的火星。江宴执低头吻住那滴泪,低声道:“沈砚辞,我带你回家。”

归途漫长,灯火不灭。雪落尽处,春灯初上,他们并肩立在船头,任海风把旧年的霜雪吹成漫天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