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冬雪与热汤

2025-08-16 5931字 11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陈砚之第一次在画室注意到沈砚时,对方正蹲在地上捡碎玻璃。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天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沈砚垂着的眼睫上像落了层金粉,手指被碎玻璃划开道口子,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米色的地毯上,洇出小小的红点。

他抱着刚调好的颜料站在门口,看着沈砚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把碎片拢到一起,眉头皱得很紧。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油画颜料的味道,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雪松香,有种奇异的安宁感。首到沈砚把最后一块碎片扔进垃圾桶,抬头时视线撞进他眼里,陈砚之才发现自己看得太久了。

“抱歉。”沈砚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像是刚哭过,他飞快地用袖口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不小心把调色盘碰掉了。”

陈砚之把颜料放在画架旁,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递过去:“处理一下。”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沈砚接过创可贴,指尖触到他的指腹,冰凉的触感像雪落在皮肤上。他低着头撕包装纸,动作有些僵硬,陈砚之注意到他耳尖红了。

那天下午画室格外安静,只有画笔蘸取颜料的沙沙声。陈砚之在画窗外的雪景,笔触冷静克制,把枯枝上的积雪画得棱角分明。沈砚则在修复那幅被他毁掉的画,画布上原本是片绚烂的晚霞,现在却被刮出几道狰狞的裂痕,他用白色颜料小心翼翼地填补,像在做一场徒劳的救赎。

陈砚之画到一半时,发现沈砚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他转过头,看到对方正咬着下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别补了。”陈砚之放下画笔,“重新画吧。”

沈砚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可是……这是要参展的作品。”

“参展作品不该有修补的痕迹。”陈砚之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片被泪水弄脏的画布,“雪快停了,出去走走。”

沈砚愣了愣,还是跟着他走出了画室。外面的雪果然小了,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陈砚之走在前面,步伐不快,沈砚跟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听着脚下积雪发出的咯吱声。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长椅上铺着层薄雪,陈砚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沈砚:“擦擦脸。”

沈砚接过纸巾,胡乱抹了把脸,鼻尖冻得通红。陈砚之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热的,姜茶。”

保温杯是深灰色的,上面印着某大学建筑系的校徽。沈砚捧着杯子,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他小口啜饮着,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呛得他眼眶更湿了。

“我叫陈砚之,建筑系的。”身旁的人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砚,美术系。”他小声回应,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他的名字,毕竟画室门口贴着课程表,上面有他的名字。

“那幅晚霞,想表达什么?”陈砚之看着结了薄冰的湖面,语气平淡。

“想画……城市里最后一片没被灯光污染的天空。”沈砚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搞砸了。”

陈砚之转过头,看到他捏着保温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创可贴边缘又渗出点血丝。他没再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翻到空白页,用铅笔快速勾勒起来。

沈砚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他画的是刚才的雪景,枯枝斜斜地伸向天空,几只麻雀落在枝头,笔触简洁却带着种沉静的力量。

“送给你。”陈砚之把速写本递给他。

“这怎么行……”沈砚连忙摆手。

“留着吧。”陈砚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雪,“明天我还来画室,给你带新的画布。”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手里还攥着那本速写本,姜茶的暖意从胃里慢慢升上来,驱散了心里的委屈。

第二天陈砚之果然带来了新的画布,还带了管进口的钛白颜料。沈砚正在收拾画室,看到他进来,手忙脚乱地差点碰倒画架。

“放这里吧。”陈砚之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目光扫过沈砚的手指,创可贴换了新的,“还疼吗?”

“不疼了,谢谢。”沈砚的脸有点热,他发现自己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毛衣,还偷偷喷了点室友的香水。

那天下午他们没怎么说话,却有种奇异的默契。陈砚之在画建筑手稿,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沈砚则重新开始画那片晚霞,这次他换了种画法,在霞光里加了几盏昏黄的路灯,像是在冰冷的夜色里点起的温暖。

傍晚收拾东西时,沈砚发现陈砚之的速写本落在了椅子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来看,里面大多是建筑草图,偶尔有几页画着静物,最后一页是只蜷缩在暖气片上的猫,眼睛画得格外亮。

“看到了?”陈砚之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沈砚吓得差点把速写本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忙合上本子递过去,脸颊烫得厉害。

陈砚之接过速写本,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那是学校流浪猫,总去建筑系的走廊蹭暖气。”

“很可爱。”沈砚小声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明天带你去看。”陈砚之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留下沈砚一个人在画室里发呆,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画室碰面。陈砚之会把建筑系的资料带来看,偶尔画几笔速写,沈砚则专注于他的参展作品,两人各忙各的,却总在不经意间抬头时对上视线,然后慌忙移开,耳根悄悄泛红。

沈砚发现陈砚之有很多小习惯:他思考时喜欢用指关节敲桌子,喝咖啡只加半袋糖,看图纸时会微微眯起眼睛。陈砚之也注意到沈砚画画时会把舌头微微伸出来一点,调色时总按固定的顺序挤颜料,紧张时会不停地转画笔。

真正熟悉起来是在一个雨夜。那天沈砚画到很晚,外面下起了大雨,他没带伞,站在画室门口犯愁时,陈砚之撑着伞走了过来。

“一起走?”陈砚之把伞往他这边倾斜了一点。

“你怎么还没走?”沈砚惊讶地问。

“在图书馆查资料,刚出来。”陈砚之的眼镜片上沾着水汽,“你往哪边走?”

“东区宿舍。”

“顺路。”陈砚之的声音被雨声模糊了些,却清晰地传到沈砚耳朵里。

伞下的空间很小,两人的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沈砚能闻到陈砚之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着雨水的清新,让他想起洗干净的白衬衫。他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发现陈砚之的半边肩膀己经被雨水打湿,深色的衬衫贴在身上,能看到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伞往你那边挪挪。”沈砚伸手把伞柄往陈砚之那边推了推。

“没事。”陈砚之把伞又推回来,“你的画快完成了?”

“嗯,就差细节了。”沈砚踢了踢路边的水洼,“希望能选上。”

“肯定能。”陈砚之的语气很肯定,“比上次那幅好。”

沈砚心里一暖,他知道陈砚之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雨下得更大了,风裹挟着雨丝吹进伞里,沈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陈砚之注意到了,把伞又往他这边倾斜了些,自己的后背几乎全暴露在雨里。

到了宿舍楼下,沈砚看着他湿透的后背,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要上来喝杯姜茶?我室友有红糖。”

陈砚之愣了愣,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要回去改图纸。”他把伞递给沈砚,“这个你用吧,明天还我就行。”

“那你怎么办?”沈砚看着他手里空荡荡的,外面雨还很大。

“我跑回去就行,不远。”陈砚之笑了笑,转身冲进雨里。沈砚站在楼道口,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没,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对方体温的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第二天沈砚把伞还给陈砚之的时候,在伞柄上系了个小小的平安结,是他昨晚熬夜编的,用的是自己颜料盒里剩下的红色毛线。陈砚之看到那个结,手指了很久,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伞收进了背包。

沈砚的画最终入选了画展。开展那天,他特意穿了件新衬衫,站在自己的画前,紧张得手心冒汗。陈砚之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小束向日葵,黄色的花瓣在展厅的灯光下格外亮眼。

“恭喜。”他把花递给沈砚,眼神里带着真诚的笑意。

“谢谢。”沈砚接过花,脸颊红得像向日葵的花盘,“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猜的。”陈砚之看着他的画,“加了路灯的想法很好。”

“是受你的启发。”沈砚看着画里的灯光,“你说过,建筑不只是冰冷的结构,还要有让人安心的温度。”

陈砚之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展厅里人来人往,他们的世界却好像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眼里的光。沈砚的心跳得飞快,他看到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过来打招呼的教授打断了。

那天晚上庆功宴结束后,陈砚之送沈砚回宿舍。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手里还抱着那束向日葵,花瓣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其实……”沈砚鼓起勇气开口,“我画那幅画的时候,总想起你。”

陈砚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想起我?”

“嗯。”沈砚的声音有点抖,“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那盏路灯,看着很冷淡,其实很温暖。”

说完这句话,他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着陈砚之的反应。过了很久,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头上,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沈砚。”陈砚之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种沈砚从没听过的柔软,“我也是。”

沈砚猛地睁开眼睛,撞进陈砚之的眼里。那里没有了平时的冷静,只有翻涌的情绪,像他画里那片汹涌的晚霞。他看着陈砚之慢慢低下头,鼻尖离自己越来越近,能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咖啡味。

就在两人的唇快要碰到一起时,宿舍楼的灯忽然亮了,几个晚归的学生说说笑笑地走出来。沈砚像受惊的兔子般往后退了一步,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我……我先上去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手里的向日葵都忘了拿。

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他慌乱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低头笑了笑,捡起地上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沈砚不小心蹭上的颜料。

那晚沈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陈砚之靠近时的样子,他的睫毛很长,瞳孔是很深的颜色,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砚之发来的消息:“画很棒,人也是。”

沈砚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个脸红的表情。

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还是每天在画室见面,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陈砚之会记得给沈砚带热咖啡,沈砚则会把画室里的暖气片往陈砚之那边挪一点。他们会一起在傍晚去喂那只流浪猫,看着它蜷缩在陈砚之的怀里打呼噜,沈砚偷偷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存成一个加密的相册。

平安夜那天,学校举办舞会,沈砚被室友硬拉着去了。他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站在喧闹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正想偷偷溜走,却看到陈砚之站在门口,穿着件深色的大衣,手里拿着个包装简单的盒子。

“你怎么来了?”沈砚惊讶地走过去,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给你送东西。”陈砚之把盒子递给她,“参展的谢礼。”

沈砚打开盒子,里面是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砚”字。他知道陈砚之有支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是黑色的。

“我很喜欢,谢谢。”沈砚把钢笔紧紧攥在手里,指尖都在发抖。

“舞会没意思,出去走走?”陈砚之提议。

“好。”沈砚立刻点头,跟着他走出了喧闹的礼堂。

外面下着小雪,路灯的光晕里飘着细小的雪花,像撒了把碎盐。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建筑系的模型展下周开始,”陈砚之说,“有空来看看吗?”

“好啊。”沈砚笑了笑,“正好给我的新画找点灵感。”

“想画什么?”

“想画……雪中的图书馆。”沈砚看着远处亮着灯的图书馆,“觉得那种安静的样子很适合你。”

陈砚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亮。

“沈砚,”他轻声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砚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陈砚之,点了点头。

“我不是很会说好听的话,”陈砚之的声音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我知道,每次在画室看到你,我都很开心。看到你画的画,看到你紧张时转画笔的样子,甚至看到你不小心打翻颜料……我都觉得,很好。”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认真得让沈砚心跳漏了一拍:“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

沈砚的眼睛忽然就湿了,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却盖不住心里的热度。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陈砚之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烫得沈砚一颤,他忽然踮起脚尖,吻上了陈砚之的唇。

那是个很轻的吻,带着雪花的冰凉和彼此的颤抖。陈砚之愣了一下,随即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臂紧紧地环住沈砚的腰,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雪还在下,落在两人的发间、肩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沈砚的嘴唇被吻得通红,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我也是。”他终于说出这句话,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陈砚之,我也喜欢你。”

陈砚之笑了,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颜料味。雪花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很快积起薄薄的一层,却盖不住相拥时的暖意。

“钢笔喜欢吗?”陈砚之在他耳边轻声问。

“喜欢。”沈砚把脸埋在他的大衣里,声音闷闷的,“和你的一样。”

“嗯,一对的。”陈砚之收紧了手臂,“就像我们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在雪地里站了很久,首到手脚都冻僵了才回去。分别时,陈砚之在沈砚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轻声说:“晚安。”

“晚安。”沈砚红着脸,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沈砚把那支钢笔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袋,然后躺在床上,摸着自己发烫的嘴唇,忍不住笑出了声。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温柔的影子,像陈砚之拥抱他时的温度。

后来沈砚去看了建筑系的模型展,陈砚之设计的图书馆模型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玻璃幕墙反射着灯光,屋顶的积雪用特殊材料做成,在灯光下像真的在发光。模型旁边放着本留言册,沈砚翻开来看,发现最后一页是陈砚之的字迹:“赠沈砚,愿我们的世界,永远有光。”

他拿出那支银色的钢笔,在下面写道:“愿我们的世界,永远有彼此。”

展会结束后,陈砚之把那个图书馆模型带回了他们后来租的公寓。沈砚则把那片晚霞画成了更大的尺寸,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画里的霞光温柔地拥抱着路灯,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