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根蜡烛和一个打火机,点燃了。橘黄色的火苗跳动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陈砚看着跳动的火苗,心跳渐渐平稳下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节油混合着沈砚身上雪松味的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怎么还没睡?”陈砚轻声问,声音在安静的画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改修复方案。”沈砚靠坐在旁边的画框上,姿态放松了些,“看到你画廊这边停电了,监控推送了警报。”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帮你装的监控,忘了告诉你。”
陈砚愣了一下,才想起上个月画廊遭过小偷,虽然没丢东西,但他一首心有余悸。沈砚知道后没多说什么,第二天就带了工具过来,默默地装好了监控,连安装费都没收。“你连这个都会?”
“学过一点。”沈砚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修复画有时需要自己做工具,懂点电路方便。”
陈砚看着他的侧脸,烛光柔和了他锋利的轮廓,连那点疏离的冷意都融化了大半。他突然发现,沈砚好像什么都会,像个藏着无数技能的哆啦A梦,只是总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外壳里。
“谢谢你。”陈砚真心实意地说。不止是为了今晚的解围,也是为了这段时间以来那些不动声色的照顾。
沈砚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烛光里相遇。距离很近,陈砚能看清他睫毛上跳动的火光,能闻到他呼吸间淡淡的咖啡味。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连烛火的跳动都慢了半拍。
“怕黑?”沈砚突然问,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陈砚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从小就这样,没出息。”
“不是没出息。”沈砚的声音很认真,“每个人都有怕的东西。”他顿了顿,突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陈砚的头发。他的指尖微凉,带着点松节油的味道,陈砚的头皮瞬间麻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我怕密闭空间。”沈砚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烛火上,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小时候被锁在储藏室过,三个小时。”
陈砚愣住了。他从没听过沈砚说这些,那些藏在冷硬外壳下的柔软和伤痕,突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面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沈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所以我工作室的窗户永远开着条缝。”沈砚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不管冬天夏天。”
陈砚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认识彼此。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都在这摇曳的烛光里找到了出口。
“电应该快了。”沈砚看了眼手机,“电力公司说线路故障,正在抢修。”
“嗯。”陈砚应了一声,却不想让他走。他喜欢这样的氛围,安静,温暖,有沈砚在身边,连黑暗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又坐了十几分钟,突然“啪”的一声,画廊的灯亮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两人都眯了眯眼。陈砚下意识地看向沈砚,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深潭里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好了。”沈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回去了。”
“我送你。”陈砚也跟着站起来,心里有点失落。
“不用,外面雨停了。”沈砚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又回头看了眼陈砚,“以后加班告诉我。”
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好。”
沈砚走后,陈砚站在空荡荡的画廊里,看着那根还在燃烧的蜡烛,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对沈砚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朋友?好像不止。是喜欢?又有点不敢承认。那种陌生的情愫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又酸又软。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沈砚来画廊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会待到打烊,然后和陈砚一起去附近的面馆吃碗面。他会记得陈砚不吃葱姜,每次都提前跟老板说;会在陈砚画到忘乎所以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会在画廊的射灯坏了时,二话不说爬上去修好。
陈砚也会更频繁地去沈砚的工作室,有时是带着新画的画稿去请教,有时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沈砚专注地修复画作。他会帮沈砚整理散落的工具,会在他失眠时,发去自己录的雨声白噪音,会在他说想吃城南那家的生煎包时,特意绕远路去买。
他们的关系像一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界限越来越模糊,却又带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没说破,却都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变化发生在一个画展的开幕式上。
那是陈砚画廊举办的第二次大型展览,来了很多业内人士和媒体。陈砚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要接受采访,一会儿要招呼客人。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砚站在角落里,穿着件黑色的西装,比平时多了几分正式,却依旧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陈砚抽空走过去,递给她一杯香槟。“怎么一个人在这?”
“人太多。”沈砚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你画卖得不错,那幅《失重》被人订了。”
陈砚笑了,心里有点小得意。“是吗?眼光不错。”
“是我订的。”沈砚看着他,眼神很认真,“算我提前预定的生日礼物。”
陈砚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你不用……”
“就当是谢谢你上次的生煎包。”沈砚打断他,嘴角勾了勾,“礼尚往来。”
陈砚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正想说点什么,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走了过来,熟稔地挽住陈砚的胳膊。“阿砚,介绍一下?”
是林薇,陈砚的大学同学,也是画廊的投资人之一。她长得很漂亮,性格开朗,一首对陈砚有意思,圈内人几乎都知道。
陈砚有点尴尬地想挣开她的手,却被林薇抱得更紧。“这是沈砚,修复师。”他硬着头皮介绍,“这是林薇,我的合伙人。”
林薇上下打量着沈砚,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和敌意。“哦,就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位修复大师啊?幸会。”她的语气带着点刻意的亲昵,手指在陈砚的胳膊上轻轻划了一下。
沈砚的脸色沉了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你好。”他的声音硬邦邦的,没多余的表情。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僵硬。陈砚想打圆场,却被林薇抢了先。“阿砚,我们去跟王总打个招呼吧,他对你那幅《星轨》很感兴趣。”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陈砚就走。
陈砚回头看了眼沈砚,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杯没喝的香槟,指节泛白,眼神冷得像要结冰。陈砚的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接下来的时间,陈砚一首有点心不在焉。林薇在他身边说说笑笑,他却总忍不住往沈砚的方向看。沈砚没再待多久,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悄悄地离开了。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陈砚心里空落落的。
展览结束后,陈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累得瘫在沙发上。林薇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红酒。“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陈砚接过酒杯,却没喝。
林薇在他身边坐下,眼神暧昧地看着他。“你跟那个沈砚,关系不一般啊?”
陈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否认:“就是朋友。”
“朋友?”林薇笑了,“朋友会在你画画的时候默默守在旁边?朋友会特意为你订一幅画当生日礼物?阿砚,别自欺欺人了。”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我知道你对他有意思,但是……”
“林薇。”陈砚打断她,声音有点冷,“我的事,不用你管。”
林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陈砚会这么说。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站起身。“行,我不管。但你自己想清楚,你们这样是没有结果的。”说完,她拿起包,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带着点怒气。
画廊里只剩下陈砚一个人。他看着空荡荡的展厅,墙上的画还亮着灯,却显得格外冷清。林薇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又疼又烦。他知道自己对沈砚的感觉早就超出了朋友的界限,可他不敢承认,也不知道沈砚是怎么想的。
手机响了,是沈砚。陈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接起。
“在哪?”沈砚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喝了酒。
“画廊。”
“等我。”
半小时后,沈砚推门进来。他身上带着点酒气,眼神却很清醒,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红血丝。“她跟你说什么了?”
陈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没什么。”
“陈砚。”沈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很沉,“看着我。”
陈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是不是喜欢她?”沈砚的声音有点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来。
陈砚愣住了,随即哭笑不得。“你说林薇?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朋友。”
沈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带着点怀疑。“那她为什么挽着你的手?”
“她就这样,你别误会。”陈砚解释道,心里却有点甜。原来沈砚是在吃醋?这个发现让他之前的不安和犹豫都烟消云散了。
沈砚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猛地把陈砚拉进怀里。他的力气很大,陈砚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疼得闷哼了一声。沈砚身上的酒气混合着雪松味,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让他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陈砚。”沈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点颤抖,还有点不容置疑的霸道,“我不喜欢你跟她靠那么近。”
陈砚的心跳得像要炸开,耳朵烫得能煎鸡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砚胸膛的起伏,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在同一频率上共振。
“沈砚……”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沈砚松开他一点,低头看着他,眼神灼热得像要把人融化。“我不是什么好人,脾气差,没耐心,还不爱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我……”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陈砚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那是一个很生涩的吻,带着点慌乱和试探。陈砚的嘴唇很软,带着点红酒的甜味。沈砚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收紧手臂,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却又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松节油的味道,酒的味道,还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在唇齿间交织、发酵。陈砚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都在大口喘着气,眼神胶着在一起,像有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我也是。”陈砚的声音有点哑,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沈砚,我也是。”
沈砚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点燃了漫天的星光。他低下头,又轻轻吻了吻陈砚的嘴角,这次的吻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无尽的温柔。
“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那天晚上,他们在空荡荡的画廊里待了很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坐在地上,背靠着背,聊了很多以前从不触及的话题。
沈砚说他其实比陈砚大两岁,说他父母在他高中时就离婚了,他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去世后他就一个人生活。陈砚说他其实当初学画是为了逃离家里安排的会计专业,说他怕黑是因为小时候被锁在阁楼里过,说他其实早就喜欢上沈砚了,从他第一次在工作室里专注修复画的时候。
“那幅《失重》,其实画的是你。”陈砚看着窗外的月亮,声音很轻,“第一次在画廊见到你,就觉得你像漂浮在深海里的星屑,看着很远,却又很亮。”
沈砚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月光在他脸上镀了层银边,睫毛很长,像蝴蝶的翅膀。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陈砚的手。陈砚的手很暖,和他的凉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奇异地很合拍。
“我的工作室,以后永远为你留一盏灯。”沈砚的声音很认真,“不管你加班到几点,不管外面有没有停电。”
陈砚转过头,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突然笑了。“好。”
他们没有再提林薇,也没有说以后会怎么样。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有太多的阻碍,但此刻,他们只想抓住眼前的彼此。
第二天早上,陈砚是被画廊开门的声音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上面有沈砚的味道。沈砚正站在门口,和来上班的店员说着什么,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侧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像话。
听到动静,沈砚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很亮,像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陈砚也笑了,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那件西装外套,走到他身边。“早。”
“早。”沈砚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加了两勺糖。”
陈砚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温度刚好,甜度也刚好。他看着沈砚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未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们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桥段,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就像一幅慢慢铺展开的水墨画,平淡,却有着最动人的底色。他们依旧在各自的领域里忙碌,陈砚的画廊越来越好,沈砚的修复技术越来越受认可。
他们会在周末一起去逛画展,会在晚上窝在沙发上看恐怖片,陈砚吓得缩在沈砚怀里,沈砚一边嘲笑他胆小一边紧紧抱着他。他们会为了哪种颜料更好用争论不休,也会在对方累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杯温水。
沈砚的工作室里,永远为陈砚留着一把椅子,旁边放着他喜欢的颜料。陈砚的画廊里,永远有一幅沈砚修复的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有人问过陈砚,后悔吗?陈砚总是笑着摇头。他知道这条路或许会很难,但只要身边有沈砚,有那盏永远为他亮着的灯,他就什么都不怕。
就像沈砚说的,每个人都有怕的东西,但只要有彼此在,再深的黑暗,再难的路,都能走过去。
他们的爱,就像那些被精心修复的画作,或许有过裂痕,有过残缺,但只要用心呵护,就能在时光里,绽放出最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