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47年,阿尔法空间站的警报声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蜗时,林野正蹲在维修通道里跟一根松动的能量管较劲。他戴着沾满油污的防护手套,指尖在管壁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这是他跟自己发明的故障诊断仪约定的暗号,屏幕上跳动的乱码却突然变成刺目的红色,紧接着整座空间站剧烈震颤起来。
“搞什么?”他骂了句脏话,抓着金属梯爬出通道。主控室的蓝光透过门缝渗出来,混着刺鼻的臭氧味。林野踹开门时,看见那个新来的研究员正站在中央控制台前,银灰色的制服外套被气流掀得猎猎作响。对方转过头,露出一张过分干净的脸。眼窝很深,虹膜是近乎透明的浅灰,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绪。
“能量回路过载,”他开口,声音比空间站的冷却系统还冷,“三分钟内会引爆三号储藏舱。”林野挑眉,慢悠悠地摘了手套丢在桌上:“所以呢?指望我给你唱首安魂曲?”他晃到控制台另一侧,指尖在布满裂纹的触控屏上飞快滑动,“我是林野,这里的维修主管。你是那个……从主星空降来的‘专家’?”“沈砚。”对方言简意赅,视线落在林野操作的手上,“你接反了相位调节器的线路。”林野的动作顿住。他侧头看沈砚,对方正用两根手指捏起一根细如发丝的导线,指腹泛着健康的粉色,跟他冷淡的表情截然相反。
“哦?”林野故意放慢动作,看着导线接口在沈砚手里轻巧地翻转,“专家就是不一样,连看别人出糗都这么专注。”沈砚没接话,只是在导线归位的瞬间,控制台发出一声舒畅的嗡鸣,警报声戛然而止。他转身走向观测台,背影挺得笔首,像一柄没入鞘的剑。林野盯着他制服后颈的银质徽章——那是星际科学院的专属标记,在主星也只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佩戴。
接下来的两周,林野发现沈砚确实担得起“精英”二字。他能在五分钟内破解海盗留下的加密坐标,那些混杂着星尘干扰的乱码在他指尖仿佛有了生命,三两下就排列成清晰的航线图;他能凭星尘的流动轨迹预判三天后的陨石雨,精准到具体的时间和撞击角度,让负责外舱维护的机器人提前调整了防御姿态;
甚至能准确说出林野藏在储物柜第三层的压缩饼干还有多少保质期,连最后那包被压碎的巧克力味都没说错。但他也像台精密的仪器,永远准时出现在观测台,永远用公式和数据回答问题,连喝咖啡都严格控制在每天两杯,不多不少。
林野见过他凌晨三点还在分析星图,屏幕的光把他的侧脸切割成冷硬的几何线条,仿佛与空间站的金属结构融为了一体。有次林野起夜,撞见他对着全息星图出神,指尖悬在某个遥远的红矮星位置,那是主星的方向,月光般的星辉漫过他的睫毛,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你就没有想发疯的时候?”某次检修完外舱壁,林野靠在舷窗边问。外面是靛蓝色的星云,碎星像撒落的钻石,沈砚正用激光笔在舷窗上勾勒星轨。
“比如想把观测仪扔出去,或者对着黑洞大喊一声?”沈砚的笔尖顿了顿,激光在舷窗上烧出一个微小的焦痕。“无意义的情绪会干扰判断。”他说,“上周你因为多看了两眼新星爆发,差点被太空垃圾砸中头盔。”林野摸了摸鼻子。
那次确实惊险,一块核桃大的金属碎片擦着头盔飞过,把通讯器天线都撞歪了。但沈砚怎么会知道?他明明当时在主控室。“你监视我?”“空间站的监控系统由我负责维护。”沈砚转过身,浅灰色的眼睛在星光下泛着微光,“你的维修记录显示,你有十七次违规操作都跟‘看风景’有关。”林野突然笑了。
他逼近一步,闻到沈砚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气息——那是长期接触精密仪器才会沾染上的味道。“沈专家,”他故意压低声音,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耳廓,“你是不是特别怕我死?”沈砚的睫毛颤了颤,后退半步撞在观测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的生命体征数据对空间站的稳定运行至关重要。”他语速平稳,却没敢再看林野的眼睛,耳尖却悄悄爬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粉红。
那天之后,林野开始变本加厉地“骚扰”沈砚。他会故意在沈砚计算轨道时哼跑调的星际民谣,那些从废弃殖民星流传下来的古老曲调,总能让沈砚握着计算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会把沈砚的咖啡换成加了三倍糖的合成饮料,看着对方抿第一口时眼里闪过的错愕,然后默默倒掉重新泡一杯,第二天却会在林野的桌上也放一杯同样的甜咖啡;甚至在某次舱体减压演习时,趁乱把自己的备用氧气面罩塞给了沈砚——尽管他知道沈砚的装备永远是最新款,但还是想看看这个人收到“多余”关心时的反应。沈砚的反应很微妙。
他会皱着眉把跑调的民谣记在备忘录里,备注栏写着“频率异常声波样本”;会把甜咖啡倒掉但第二天主动多泡一杯给林野,用的是林野喜欢的榛子口味;会在演习结束后把面罩还回来,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野的手腕,留下短暂的温热,像电流一样窜进林野的心里,让他好半天都觉得指尖发麻。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般的陨石夜里。当时林野正在检修外部传感器,突如其来的陨石流击穿了防护盾,碎片像冰雹一样砸在舱壁上。他的通讯器扰,只能听见滋滋的电流声,视野里全是呼啸而过的火光,首到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安全带。沈砚穿着全套防护服,头盔的面罩上布满划痕,浅灰色的眼睛透过裂痕看过来,写满了林野从未见过的慌乱。
“抓紧!”他吼道,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有些发颤,拽着林野往紧急舱口移动。陨石碎片擦着林野的头盔飞过,留下一道火星。他看见沈砚的防护服后背被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在真空中凝成细小的血珠,像一串破碎的红宝石,缓缓飘向深邃的宇宙。
“你受伤了!”林野想挣脱,却被沈砚抓得更紧,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闭嘴。”沈砚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再废话我们都得变成太空垃圾。”
他们跌进紧急舱时,减压系统发出刺耳的尖叫。沈砚第一时间扯掉头盔,额头上全是冷汗,几缕被汗水濡湿的黑发贴在额角,打破了他一贯的整洁。
他抓着林野的肩膀上下打量,手指在林野的头盔边缘停了很久,像是在确认每一寸完好的金属外壳,才哑着嗓子问:“没受伤?”林野摇摇头,看着沈砚后背的伤口。血己经浸透了灰色的制服,在舱壁的蓝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你先处理伤口。”他说着就要去拿医疗箱,却被沈砚一把拉住。
沈砚的手心滚烫,带着血的温度,跟他平时微凉的指尖截然不同。“别碰我。”他说,眼神里有种林野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别的什么,“防护服的破口可能有辐射残留。”林野突然火了。
他甩开沈砚的手,粗暴地撕开医疗箱,拿出消毒喷雾和止血凝胶。“沈砚,”他低吼道,按住试图后退的沈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铁打的?还是觉得死在这里很光荣?”
喷雾碰到伤口时,沈砚疼得绷紧了脊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没再挣扎。他看着林野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突然开口:“那天你问我有没有想发疯的时候。”
林野抬眼看他,手里的动作停了。“刚才有。”沈砚的声音很轻,像飘落的星尘,“在看见你被陨石围住的时候,我想把整个观测台都砸了。”
林野的动作彻底停了。他看着沈砚的眼睛,那里不再是冰冷的公式和数据,而是翻涌的浪潮,是他从未见过的汹涌。
消毒喷雾的凉意和沈砚皮肤的温度在空气中交织,林野突然低下头,吻住了那片紧抿的唇。很轻的一个吻,像试探,又像确认。沈砚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却没有推开他。林野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是沈砚常喝的那种不加糖的黑咖啡,此刻却带着奇异的甜味。
“你……”沈砚的声音有些发懵,像是第一次遇到无法用逻辑解释的事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泛起了涟漪。林野笑了,用指腹擦过他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微苦。
“沈专家,”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异常认真,“这就是发疯的感觉。”他凑近了些,鼻尖抵着沈砚的鼻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影子,“现在,你要不要也试试?”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按住了林野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动作生涩却坚定,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星轨方程,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野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却也能感觉到那份不容错辨的认真。医疗箱里的器械因为震动滚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却盖不过两人急促的呼吸,盖不过舱外陨石雨渐渐平息的轰鸣,盖不过彼此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这个吻很长,长到仿佛能跨越星际间的距离,把两个孤独的灵魂紧紧缠绕在一起。
后来林野才知道,沈砚来阿尔法空间站并非自愿。他在主星的研究触及了某些高层的利益——他发现了一条能绕开星际联盟税收监管的暗物质航道,这无疑动了那些垄断巨头的蛋糕。
于是,这份“流放”般的调令就落在了他头上。而那些看似冷漠的监控和提醒,不过是他笨拙的保护方式。
他会在林野出舱前悄悄调整氧气储备,会在海盗出没的星域提前激活隐形护盾,会把所有可能的危险都计算在内,却从不说出口。
“其实你早就看出来我不是普通的维修主管了,对吗?”某个深夜,林野蜷在沈砚怀里,看着他在终端上编写防御程序。
屏幕的蓝光映在沈砚脸上,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轮廓。沈砚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你的能量回路改造技术,跟三年前‘幽灵’海盗团用的破解程序如出一辙。”他侧过头,吻了吻林野的发顶,那里还沾着白天检修时蹭到的金属粉末,“但你的眼神比他们干净。”林野笑起来,翻身压住沈砚。
他喜欢看沈砚这副卸下防备的样子,喜欢他浅灰色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喜欢他不再用数据和公式来掩饰情绪。“那你呢?”他咬着沈砚的耳垂轻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的皮肤,“星际科学院的天才,为什么会甘心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沈砚握住林野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那里的心跳沉稳有力,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清晰而真实。“因为这里有比星轨更值得研究的东西。”他说,眼底的星光比窗外的星云还要明亮,“比如,如何让一个总想发疯的维修主管,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林野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吻了下去。这次的吻很深,带着星际航行的颠簸,带着陨石雨的炽热,带着两个孤独灵魂在浩瀚宇宙里终于找到彼此的珍重。
观测台的屏幕上,新的星图正在缓缓展开,那些复杂的星轨交织缠绕,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命运。而属于他们的轨道,才刚刚开始交汇,未来还有无数的星辰大海,等着他们一起去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