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烬上雪续

2025-08-16 3306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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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转过头,笑了笑:"陛下不必如此。家父若在天有灵,见朝堂清明、百姓安康,定会欣慰的。"阳光透过玉兰花瓣落在他脸上,柔和了眉眼间的清愁,"何况,陛下从未让草民真正委屈过。"

萧烬渊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铠甲未卸的冷硬抵着沈清辞的脊背,掌心的温度却烫得人发颤:"还叫陛下?"

沈清辞的耳尖泛起薄红,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低低唤了声:"烬渊。"

这两个字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萧烬渊喉间滚过一声低笑,将下巴搁在他肩窝:"清辞,留下来陪朕。"不是命令,是带着些微忐忑的请求。

沈清辞望着院角新发的青苔,忽然想起永巷里那蚀骨的霉味。不过半年光景,竟像过了半生。他反手握住萧烬渊的手,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剑茧:"好。"

太傅府的玉兰树次年春开得格外盛。沈清辞坐在树下翻着医书,萧烬渊处理完朝政便寻过来,总爱倚着树干看他。有时是一两个时辰的沉默,有时会说起边关的烽火、漕运的难题,沈清辞不懂朝堂事,却总能在他蹙眉时递上一盏热茶,轻声说句"慢慢来"。

这日萧烬渊带来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朵含苞的玉兰。"给你的。"他执起沈清辞的发,替他换下束了多年的旧玉簪,"之前那支,该换了。"

发间的触感轻柔,沈清辞摸了摸新簪子,忽然想起永巷里那支被馊水泼过却依旧温润的旧簪——那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念想。他抬头时撞进萧烬渊眼底,见对方正盯着自己发间的玉簪发怔,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在想什么?"沈清辞轻声问。

"在想..."萧烬渊握住他的手,指尖着他腕间淡去的锁链痕,"去年此时,你还在清心苑生我的气。"

沈清辞被他说得脸红,别过脸去看玉兰花瓣:"陛下那时确实过分。"

"是朕不好。"萧烬渊低笑,忽然将他打横抱起。沈清辞惊呼一声,搂住他的脖颈,听见他在耳边说:"去看看朕为你建的药庐。"

药庐在府后园,青瓦木梁,院里种满了当归、白术、薄荷,都是沈清辞常用来制药的草木。萧烬渊将他放在竹榻上,从药柜里取出个瓷瓶:"上次你说治风寒的方子缺味野山参,朕让人从长白山寻来了。"

沈清辞打开瓷瓶,浓郁的药香漫开来。他望着萧烬渊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便是父亲曾说过的"太平人间"。不必悬壶济世,不必背负家族荣辱,只守着一方药庐,等一个归人。

暮色漫进药庐时,萧烬渊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声音闷在发间:"清辞,立你为后的折子,被驳回了。"

沈清辞的手顿了顿。他早知道会这样——罪臣之子,如何能母仪天下?他转过身,抚过萧烬渊紧锁的眉头:"我不在乎名分。"

"可朕在乎。"萧烬渊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带着执拗,"朕要给你天下人都敬羡的荣光。"

沈清辞笑了,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角:"我要的从来不是荣光。"他指尖划过对方的眉眼,"是你平安,是这天下安稳。"

那晚萧烬渊没回皇宫,两人挤在药庐的竹榻上。窗外虫鸣伴着玉兰香,沈清辞听着萧烬渊的心跳声,忽然想起幼时在御花园,那个抱着白狐的少年曾对他说:"等我长大了,就把这园子里的花都送给你。"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等很多年才兑现。

秋末时北境急报,蛮族扣关,守将战死。萧烬渊连夜召集群臣,第二日便定下亲征的旨意。

沈清辞为他收拾行装时,手指总在发抖。他将一叠暖身的膏药塞进包袱,又往行囊里塞了包治刀伤的金疮药,嘴里反复叮嘱:"苦寒之地易染风寒,每晚定要喝姜汤;刀剑无眼,若受伤了..."

话没说完,就被萧烬渊捂住了嘴。对方的掌心带着薄茧,温热的气息拂过额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他将沈清辞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等朕回来,就带你去北境看雪。"

沈清辞埋在他怀里点头,泪水却打湿了对方的衣襟。他知道这场战事凶险,蛮族骑兵凶悍,萧烬渊虽久经沙场,可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一定平安?

送萧烬渊出城那日,沈清辞站在城楼上,看着玄色的龙旗消失在官道尽头,首到再也看不见,才扶着栏杆缓缓蹲下。身后的内侍递上披风:"沈公子,天凉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每日都去宫门处等军报。起初是捷报频传,说陛下大败蛮族前锋;后来渐渐没了消息,宫里开始有流言,说陛下中了埋伏,怕是...

沈清辞不信。他守在药庐里,将所有药材分门别类,一遍遍打磨金疮药,仿佛这样就能让千里之外的人少受些伤。首到一个雪夜,内侍跌跌撞撞地跑来,手里举着封染血的信。

信是萧烬渊亲笔,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的:"清辞,安好。蛮族己退,朕正月归。勿念。"落款处有个淡淡的血指印,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沈清辞握着信纸,指尖冰凉。他忽然想起萧烬渊说过的北境风雪,想起那人曾在敌营熬过的寒冬,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腊月廿三,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班师回朝,却在途中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沈清辞提着药箱首奔宫门,守门的侍卫见了他,竟没敢拦。

御驾停在太和殿前,沈清辞掀开轿帘时,看见萧烬渊躺在软垫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颤。

"陛下..."沈清辞的声音哽咽。

萧烬渊缓缓睁开眼,看见是他,干裂的唇瓣扯出个笑:"清辞..."他想抬手,却没力气,"朕回来了..."

沈清辞握住他的手,泪水落在对方手背上:"我知道。"他从药箱里取出针,指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别怕,我在。"

那夜沈清辞守在萧烬渊床前,一遍遍为他换药、施针。天快亮时,萧烬渊的烧终于退了些,攥着他的手沉沉睡去。沈清辞趴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眉眼,忽然觉得,只要这人能平安,什么名分、荣辱,都不重要了。

萧烬渊病愈后,朝堂渐渐安定。他不再提立后的事,却下了道圣旨,赐沈清辞"宸君"之位,虽无后名,却享皇后礼遇。朝野虽有微词,却无人敢再明着反对——毕竟谁都知道,这位宸君不仅救过陛下的命,更在陛下亲征时,凭一手医术救了京中染疫的百姓。

春日里,沈清辞在药庐种的薄荷开了细碎的白花。萧烬渊处理完奏折,总爱来药庐帮他捣药。他笨手笨脚的,总把药材洒一地,惹得沈清辞又气又笑。

"你看你,"沈清辞捡起地上的当归,无奈地摇头,"还是去旁边坐着吧。"

萧烬渊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耍赖:"不,就要跟你待在一起。"他看着石臼里被捣得细碎的草药,忽然道,"清辞,明年生辰,朕带你去江南好不好?听说那里的春天,比京城美多了。"

沈清辞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父亲曾说过,江南的三月,桃花能开得染红整条河。他转过身,看着萧烬渊眼底的期待,笑着点头:"好。"

那年冬天下了场大雪,比往年都大。沈清辞和萧烬渊坐在暖阁里,炉火烧得正旺。萧烬渊翻着沈清辞写的医书,忽然指着其中一页问:"这个治心悸的方子,是你新配的?"

"嗯,"沈清辞往炉里添了块炭,"上次见你处理政务时总捂胸口,想着配些温和的药材调理。"

萧烬渊放下医书,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有你在,朕便不会心悸。"

沈清辞的脸颊发烫,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他走到窗边,看见宫人们在扫雪,几个小内侍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你看,"沈清辞回头对萧烬渊笑,"像不像你?"

萧烬渊走过来,从身后搂住他的腰,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不像。"他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声音温柔得像化雪的春水,"朕的清辞,该是像这雪地里的花,干净又坚韧。"

沈清辞靠在他怀里,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忽然想起永巷里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像青苔一样烂在泥里,却没料到,会有个人踏雪而来,将他从尘埃里拾起,让他在灰烬之上,也能开出花来。

雪还在下,暖阁里的炉火噼啪作响。萧烬渊低头,吻了吻沈清辞的发顶,轻声说:"清辞,往后的每一个冬天,朕都陪你过。"

沈清辞闭上眼睛,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他知道,这一次,承诺不会再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