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皇上，又想起贵妃娘娘的警告，黎苏月的声音带着明显慌张：“奴、奴婢昭阳殿茶室宫女苏月，惊、惊扰圣驾，罪、罪该万死，求陛下……饶命……”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玄色的袍角，只是将整个身体都匍匐下去，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萧彻的目光落在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宫女身上，眼眸微眯。
明显把黎苏月当成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人。
玄色的常服下摆沾着湿冷的露水，宽大的旧夹袄裹着她单薄得可怜的身体，一头乌发简单地绾着，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
脖颈修长，露出的皮肤白皙，在这光影朦胧的时候，白得晃人。
“苏月……”萧彻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他似乎……有些印象。
当初那个在姜贵妃宫里，泡得一手好茶的小宫女？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她脚边。
一个宽口的白瓷瓮，里面浅浅一层清澈的露水，一片摔落在地的玉片，一把沾着露珠的软毛刷。
还有她紧紧按在冰冷地面上、那只用粗布潦草包扎的右手，布料的边缘隐约透出刺目的红肿。
过了一会儿，萧彻才开口。
“抬起头来。”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的花园里清晰地响起，带着晨露的凉意。
看着地上的身子猛地一僵，身子明显颤抖得更厉害了，萧彻挑了挑眉：也不是没见过怕朕的，但是像这么胆小的倒是少见。
黎苏月挣扎了半晌，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抬起了脸。
当那张脸终于完全暴露在熹微的晨光下时，萧彻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那双眼睛，此刻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恐惧，水光潋滟，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开来。
苍白的皮肤在晨光下近乎透明，泪水混合着泥土的污痕狼狈地挂在脸颊上，娇娇怯怯的，显得可怜又可爱。
“你在此处做甚？”萧彻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黎苏月像是被这声音烫到，身体又是一颤，慌忙垂下眼睑，不敢再看天子容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禀陛下，奴、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收集、收集晨露，供、供娘娘晨起烹茶之用……”
萧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得更深了些。
他自然知道后宫倾轧的手段，这所谓的“命令”，其用意不言而喻，目光再次掠过她红肿的手和单薄的衣衫。
“手怎么回事？”他问，目光落在她那只包扎潦草的右手上。
想起那天喝的茶就是出自这双手，不知怎的，多问上了这么一句。
黎苏月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身后缩了缩，：“奴、奴婢昨日不小心…碰到了烧热的铫子……”
她不敢说是被人推搡所致，只能归结为自己的“不小心”。
“起来回话。”他淡淡吩咐。
“谢陛下。”黎苏月连忙拿起自己的东西，用未受伤的左手撑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
然而长时间的蹲跪，加上地面寒冷膝盖己经没了知觉，加上右手的剧痛，她双腿一软，竟又踉跄着向前扑倒！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从她口中溢出，带着彻底的绝望。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狼狈地摔在皇帝脚前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温热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身，让自己不得不趴在眼前人的胸膛上。
那突如其来的触碰和支撑，如同烙铁般滚烫！
黎苏月像是被惊雷劈中，猛地一僵！
她惊恐地抬头，正撞入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之中。
“陛、陛下……”她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连挣扎都忘了。
萧彻扶住她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那单薄衣衫下瘦弱臂膀的僵硬和冰冷，以及那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传入鼻尖，不似他在其她女人身上的脂粉味，清新、淡雅，让他有些失神，感受到手下的微微挣扎，让他瞬间回过神，很快便松开了手，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既是为贵妃当差，便好生做事。莫要再毛手毛脚。”将收回的手自然地背在身后，神色淡淡，语气是惯常的平淡，让听不出情绪。
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似在回味。
“是、谢、谢陛下……”黎苏月如蒙大赦，赶紧退出这个怀抱，连忙跪在地上。
萧彻没有再说话，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迫不及待远离自己的身影，随即转身，对钱公公淡淡道：“走吧。”
“是，陛下。”钱公公躬身应道，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依旧匍匐在地的黎苏月，快步跟上皇帝离去的步伐。
玄色的袍角从黎苏月低垂的视线边缘划过，带着一丝清冷的龙涎香气，渐渐远去。
黎苏月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死死抵着冰冷潮湿的地面。
她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首到确认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才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下去，侧倒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
看着瓮里的露水，不敢再耽搁，连忙挣扎着坐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露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污迹，重新拿起摔落在旁的玉片和软毛刷，将所有残存的意志力都集中在眼前这片沾满露珠的草叶上，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又极其专注地收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