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的清晨，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
黎苏月在青黛两人的服侍下起身，换上了一身素色袄裙。
青珠手脚麻利地端来热水，水温也只是微温。
主仆三人草草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准备前往正院给侯夫人苏氏请安。
“小姐，今日风大，系上这个吧。”青黛取出一条颜色尚可披风，虽是去年的，但是瞧着也算新的，仔细地为黎苏月系好。青珠则在一旁小声嘀咕：“要是去年那件银狐裘还在就好了……”话未说完，便被青黛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件裘衣，连同许多好东西，在云妙仪回来后，便顺理成章地被归置到新小姐的库房里去了。
黎苏月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只低声道：“走吧，别误了时辰。”
到了侯夫人苏氏所居的荣禧堂，气氛与昨日的喧嚣截然不同，透着一股世家大族的沉静。
通传后，主仆被引了进去。
“舒月给母亲请安。”黎苏月姿态柔顺地福身行礼，声音轻软，带着亲近。
现在的侯夫人还没有对原主彻底失望厌弃，对她态度也颇为温和，甚至因着昨日宴会带着几分补偿心理。
“快起来吧，今日怎么这般规矩，往可不像这般，不过倒是瞧着懂事许多。”苏氏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昨日受惊了，身子可好些了？手还疼吗？”她的目光落在黎苏月包裹着细布的手指上。
“劳母亲挂心，女儿好多了，只是小伤，不碍事的。”黎苏月连忙回答，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受宠若惊和感激，眼圈微微泛红，仿佛被这久违的关心触动，乖巧地在苏氏下首的绣墩上坐下。
苏氏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怯生生的模样，想起她毕竟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心头难得地涌上一丝怜惜，正欲再多问几句她搬去锦瑟院后是否习惯，门外便传来了通禀声：“夫人，大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话音未落，云妙仪己带着两个衣着鲜亮的丫鬟，如一阵和煦的春风般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云锦袄裙，衬得小脸莹白如玉，笑容温婉甜美：“妙仪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夜睡得可好？”她声音清脆，带着天然的亲昵感，瞬间就吸引了苏氏全部的注意力。
“好好好，我的儿，快过来坐！”苏氏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更热络，拉着云妙仪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仿佛怎么也看不够，“昨夜睡得可踏实？那锦被可还暖和？若是不好，娘亲库房里还有更好的……”
黎苏月）瞬间被冷落在了一旁。
她安静地坐在绣墩上，微微低着头，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裙角，肩膀也几不可查地塌了下去。
方才那点因苏氏关心而泛起的微弱光彩，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消失无踪，只剩下浓重的失落和黯然。
青珠瞧了自家小姐这般，只觉得心疼，但是又不敢随意出声，只得默默看着。
侯夫人苏氏正满心满眼都是亲生女儿，并未留意。
倒是云妙仪，眼波流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黎苏月那份落寞。
她眼底掠过一丝快意，随即换上关切的神情，似是才发现一般，转向黎苏月：“舒月妹妹也在呢？妹妹脸色瞧着还是不太好，可是锦瑟院住得不习惯？若有缺的少的，妹妹可一定要告诉我或者母亲，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她语气真诚，仿佛真心为黎苏月着想，但眼底的得意却不加掩饰。
黎苏月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多谢姐姐关心，妹妹一切都好，便不劳姐姐。”她扶着椅背，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对着苏氏盈盈一拜，“母亲，女儿身子不适，恐过了病气给您和姐姐，想先行告退回去歇息，望母亲允准。”
苏氏这才注意到黎苏月苍白的脸色，那份刚被勾起的怜惜又冒了出来，刚想说“请个大夫瞧瞧”，云妙仪却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哎呀，妹妹快别多礼了，身子要紧，母亲，您看妹妹这脸色，还是让她快些回去歇着吧？待会儿我让丫鬟去请府医替妹妹看看，顺便送些上好的燕窝过去给妹妹补补。”
苏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云妙仪如此懂事，心中熨帖，便也点点头：“也好，那你就多费心些。那你便回去好生歇着吧，缺什么只管开口。”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黎苏月说的，语气关切。
“谢母亲，谢姐姐。”黎苏月低眉顺眼地应了，在青珠的搀扶下退出了荣禧堂。
一走出荣禧堂温暖的范围，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
黎苏月脸上的脆弱和疲惫并未褪去，反而更添了几分落寞和孤寂。
她没有立刻回锦瑟院，而是带着青珠，故意绕了一条稍远的路，缓缓穿过连接后园的回廊，还刻意放慢了步子。
行至一处花木扶疏、假山嶙峋的花园时，一首憋着气的青珠终于忍不住了。
她看着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刚才在荣禧堂受到的冷落，还有这些日子在锦瑟院的委屈，一股火气首冲脑门。
“小姐！”青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懑，“您刚才为什么不跟夫人说啊，您看看您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那些子狗眼看人低的，都去巴结大小姐，大小姐那边的新衣一套接一套地送，我们这边连个线头都没见着，还有那些伺候的下人，除了我和青黛姐姐，还有谁把您当主子？送个饭拖拖拉拉，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连炭火都克扣，那点炭，烟比火还大，昨晚上要不是挤在一起，咱们主仆三个都得冻僵了。”
青珠越说越激动，小脸涨得通红：“小姐，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您就应该告诉夫人的，夫人虽然现在更疼大小姐，但也没说要赶您走，您还是这府里的主子，只要您说了，夫人肯定会为您做主的，那些捧高踩低的狗奴才，就该狠狠收拾一顿！”
黎苏月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握住青珠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青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