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日的某一天,恰是黎苏月的忌辰。
萧彻罕见地没有去冰室,而是将太子萧承稷单独召至养心殿。
殿内温暖如春,却驱不散萧彻身上的暮气。
他看着眼前己长成、器宇轩昂的儿子,眼中是欣慰,是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当初面对这一双害死自己心爱之人的孩子,他是恨的,好多次夜晚,感受着冰冷的另一半床榻,他都想毁了这个江山,毁了所有人,每次他的手都触碰到他们的脖子,但是想起她临终前的嘱托又放下了,她希望自己做个好皇帝,希望自己将他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不可以这样做,不然她会不理自己的,后来看着眉眼和她相似的两个孩子,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答应的,因此这么多年都在努力,努力好好培养他们的孩子,努力做一个好皇帝........
现在他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稷儿,”萧彻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这江山……朕就交给你了。”
萧承稷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父皇!您……”
萧彻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朕累了。该做的,都做完了。你的能力,朕放心。明玥……也定会是个好公主,找个好驸马。”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温柔和急不可待的期盼,“你母后她娇气,一个人在那边她会害怕的,她己经等得太久了,朕……要去陪她了。”
“父皇!”萧承稷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母后在天之灵,定希望您长命百岁,看着儿臣……看着明玥……”
“傻孩子........”萧彻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带着看透生死的豁达,又有着深入骨髓的偏执,“朕答应过你母后……要和她白首偕老。君无戏言,十八年.........朕己经让她等得太久了。”
他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己拟好的、加盖了玉玺的明黄诏书,郑重地放在萧承稷的手中:“这是传位诏书。身后诸事,朕己安排妥当。钱德禄、林清远都是忠仆,会尽心辅佐于你。好好待明玥……也……替朕和你母后,看看这万里河山,千秋盛世。”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嘱托,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绝。
萧承稷捧着那沉重的诏书,看着父皇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藏的思念,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化为无声的泪水和深深的叩首。
他知道,他留不住一心追随母后而去的父皇了,十八年前他没了母亲,现在他也要没了父亲了。
萧彻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足以托付江山的儿子,然后,他不再留恋,缓缓起身,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座位于地宫深处的冰室。
冰室内,寒气比往日更盛,玄冰玉棺静静地安放在中央,棺中女子容颜依旧,仿佛时光在她身上停滞了十八年。
萧彻走到棺旁,如同过去的千百次一样,他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冰冷的棺壁,眼神温柔得如同能融化坚冰,然后缓缓推开棺盖。
“月儿......”他低低地唤着,声音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朕来了……没让你等太久吧?”
“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稷儿很出色,他会是个好皇帝。明玥……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像你一样好看……”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这十八年攒下的话都说给她听。
“你看,朕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江山稳固,孩子平安……所有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解脱,“现在……该轮到朕兑现最后一个承诺了……”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
拔开瓶塞,一股淡淡的、清冽中带着一丝奇异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瓶中是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液体.
他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一眼棺中人沉睡的容颜,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带入永恒的轮回。
“别怕月儿……朕来陪你了,朕马上来找你了.......”他微笑着,如同赶赴一场期待己久的盛宴,毫不犹豫地将瓶中毒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迅速化作一股灼热的剧痛蔓延至西肢百骸!萧彻的身体猛地一晃,他踉跄一步,用尽最后的力气,躺入冰棺,怀抱着心爱的人。
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对方的脸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意识开始模糊,视线渐渐被黑暗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棺中的女子,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等我……月儿……”
帝王的气息,彻底断绝,仿佛只是太累,睡着了。
嘴角,甚至带着如愿得偿的的笑意。
冰室内,死寂无声。
只有彻骨的寒气,无声地包裹着玄冰玉棺和棺上相偎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凝固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