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舞姬出身，还是个刚刚病愈的小宫女，竟有如此颜色……这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
“呵，”贵妃轻嗤一声，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一串莹润的翡翠珠链，“倒是个狐媚胚子，可惜，病恹恹的，看着就晦气。”她的话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殿内每一个宫人的耳朵里，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黎苏月适时地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无端的羞辱和殿内的暖香，低低地咳了两声，声音细弱，带着病后的沙哑。
“罢了，”贵妃似乎觉得索然无味，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这副模样，别污了圣上的眼。既是从丞相府来的，想必手脚还算伶俐，正好本宫茶室缺个烧水煮茶的粗使，你就滚去那儿待着吧。好好养你的‘病’，没本宫的吩咐，不准踏出茶室半步，更不准在前头露脸，免得冲撞了贵人，连累本宫。”
“奴婢……奴婢谢娘娘恩典。”黎苏月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卑微的感激，颤巍巍地叩头谢恩。
“嗯。”贵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她端起手边的白玉茶盏，抿了一口，眼波流转间，对着侍立在身旁、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心领神会，微微颔首。
黎苏月被两个宫女带了下去，一路沉默地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走向宫殿侧后方一个更为僻静的角落。
首到身后昭阳殿的喧嚣彻底被隔绝，她才在无人处，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用指尖悄悄抹去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第一步，算是险险过关了。
贵妃的忌惮和防备，都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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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不大，光线也有些昏暗。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息：干燥的茶香、水汽蒸腾的氤氲、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炭火气。几排高大的紫砂茶罐靠墙摆放，上面贴着标签，写着“雨前龙井”、“大红袍”、“普洱”等字样。
角落里堆放着整齐的木炭，一口巨大的铜壶架在红泥小火炉上，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
这里远离昭阳殿的主殿，更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只有负责茶水的宫女太监们在此忙碌。
黎苏月被领进来时，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更小、约莫十三西岁的小宫女在笨拙地擦拭着茶具。
她叫小鱼，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打量这个新来的、据说病得很重的姐姐。
“以后你就跟着她，”带路的宫女语气冷淡，指了指小鱼，“该做什么，她会告诉你。记住了，娘娘的话，安分守己，别想着不该想的，否则……”后面的话没说，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是，姐姐，奴婢记住了。”黎苏月低眉顺眼地应着。
带路的宫女一走，小小的茶室里只剩下黎苏月和小鱼。
小鱼似乎松了口气，凑过来小声道：“姐姐，我叫小鱼，你叫什么名字？你……你病好些了吗？脸色还是好白。”
黎苏月看着她清澈担忧的眼神，心底微微一动。
在这深宫之中，这样纯粹的关心太罕见了，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叫……月娘。好多了，只是还有些没力气。小鱼妹妹，以后还要请你多指教。”
“月娘姐姐！”小鱼高兴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压低声音，“指教不敢当，这里活儿不重的，就是守着火，烧水，洗茶具，等前头要茶了，把煮好的茶汤交给端茶的姐姐们就行。就是……”她看了看那口沉重的大铜壶和旁边堆着的木炭，小脸皱了起来，“添水和换炭有点沉，姐姐你病刚好，我来帮你！”
黎苏月心头微暖，点点头：“谢谢你，小鱼。”
养病的日子在茶室的方寸之地缓慢流淌。
黎苏月谨记贵妃的命令，也深知韬光养晦的道理，表现得异常安分。
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却绝不施脂粉，每天沉默地做着小鱼分给她的轻省活儿，比如擦拭光洁的茶盘，整理茶罐里的茶叶，或者将洗好的茶具摆放整齐。
添水加炭的重活，小鱼总是抢着做，黎苏月也不推辞，想着以后再从别的地方弥补。
每次见月娘姐姐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还轻声跟自己道谢，让小鱼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干劲更足了。
更多的时候，黎苏月是安静的，安静地坐在小火炉旁的小杌子上，看着铜壶里翻滚的水泡，听着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她的“病”养得极慢，脸色始终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脆弱感，主要还是原主的身体确实亏空得厉害，加上黎苏月刻意压抑着恢复的速度，便更显得弱不禁风。
这副模样落在偶尔来茶室取茶的大宫女眼里，便是十足的病弱无用，加上这段时间黎苏月都老老实实地，还很有颜色，因此连带着最初的几分警惕也淡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滑过。
首到那一天，昭阳殿的气氛明显不同寻常。
连小鱼都感受到了，她一边麻利地擦拭着几个上好的甜白釉茶盏，一边小声对黎苏月说：“月娘姐姐，皇上要咱们昭阳殿用午膳呢！前头可忙坏了！”
黎苏月拨弄炭火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抬起头，对小鱼露出一个温顺无害的笑容：“是吗？那我们要更仔细些，别误了娘娘和皇上的事。”说着就站起身，走到那排紫砂茶罐前，细细挑选，指尖抚过冰凉的罐身，最终停在一罐标注着“明前碧螺春”的罐子上。
此茶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著称，尤其讲究水温与冲泡时间，姜贵妃喜香浓，此茶正合她意，且不易出错。
而且.....
想着嘴角勾出一个弧度，眼波流转，转瞬又恢复正常。
“小鱼，今日用这个吧。”她的声音轻柔，带着点征询的意味。
“好呀，姐姐你挑得准没错！”小鱼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