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迷糊糊间,金阿妹突然感觉自己身子被摇晃,一睁开眼睛——是阿婆!
“阿婆!”
金阿妹一把搂住阿婆不撒手,阿婆终于回来了!
“阿妹瞧,这是什么!”
阿婆拍着那堆破纸箱子,很是得意,像是干了很了不得的事情。
金阿妹拆掉纸壳子,挪走里面的废纸,竟发现,是一只小小的电视,两只手那么大。
“哇,阿婆你好腻害!”
阿妹眼睛亮晶晶看向阿婆,阿婆胸口拍的咣咣响,得意的下巴都要抬天上去!
“那当然拉,我可是你阿婆啊!”
阿妹小心翼翼蹲在电视前面,像隔壁包租婆那样,转了一下右边的旋钮,没反应。
又转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娘俩对视一下,一时有点尴尬。
“不可能是坏的吧。”
金阿婆伸手调了调上边的天线,嘴里嘀嘀咕咕。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反应,阿婆气死了,好不容易从垃圾场捡到一个电视,还不能用,那不是白忙活了这么久吗!
“砰!”
阿婆铁砂掌狠狠拍下去。
“哗哗哗。”
电视屏幕哗的一下雪花一闪一闪,然后跳出画面,里面的人在跳舞。
终于可以看啦!
阿婆阿妹叉腰大笑。
从此,阿妹终于有了自己电视,是阿婆从垃圾场捡来的,世界上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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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12月31日,冬,天气小雨。
港城,尖沙咀。
小雨连绵不绝,滴答滴答下个不停。
大清早,港城的有钱人还在睡梦中,老凤街的铃铛叮铃叮铃响个不停。
虽然今天下雨,但是摊主们都是要赚钱的,他们和往日同样的点儿来到这里。
大大小小的摊子挤在一起,一个个早早拉起遮雨的塑料棚,花的绿的红的黄的,形形色色,眼花缭乱。
渐渐的,日头越来越高。
棚子下面,赶去上班的人多了起来,男女老少,在摊子间穿梭,手里捧着早点,冒着热乎气。
不远处还坐着几个靓仔,时不时撇头打量路人,看的过分了,路过师奶狠狠骂了两句。
他们也不生气,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啥。
今天公司大老板回来,会议时间从九点改到八点,王生不得己起个大早。
先穿过老凤街吃早饭,然后坐电车到公司。
“麻烦让一让。”
王生皱着眉头推开人群,又拍开屁股上的咸鱼爪子,警惕朝边上瞧,看啥阿猪阿狗敢冒犯到他头上!
街头的叫卖声,和食物的香气,让王生饥肠辘辘起来。
他从小吃面包牛肉,喝牛奶咖啡长大,对于港城这些小吃敬谢不敏。
但是今天他实在有些忍不住,打量着以往觉得不大干净的小吃摊,打算尝试一回儿。
王生目光投向其中一个小小的花伞前,却排着长长的队。
他走过去。
油锅烧的久了,锅里油花咕嘟咕嘟翻滚着,时不时冒出几个泡儿。
一个个球状的鱼头团子逐渐炸的金黄发亮,飘在油面上随着油花滚动。
鱼蛋煮熟后,从小锅捞到边上的大锅,继续咖喱底料小火烹煮,不到一分钟一股咖喱包裹新鲜鱼肉的食物香气喷涌而出。
王生的视线中。
出现一只不太白皙甚至于浅麦色的小手,捞起一漏勺鱼蛋,木签子串起来,放到圆形纸杯中,汩汩热气咕咚咕咚冒出来,让人闻了不禁食指大动。
王生垂下眼帘不敢看摊主,匆忙接过鱼蛋就朝嘴里那么一塞。
“噗!”
“嘶——”
王生烫的嘴巴一麻,鱼蛋从口中掉出来,捂脸斯哈斯哈原地乱窜,毫无往日的精英形象,王生脸涨红的像个猴子。
“哈~”
身前女人一声轻笑,王生更觉得不好意思,悄悄抬眼打量面前卖鱼蛋的摊主——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她肤色偏向浅麦色,就像太阳的光辉定格在她脸上。
头发有点毛糙,眉毛不像寻常他见的女同事一般细细勾勒,浓密粗黑,甚至显得杂乱,面颊上还点缀着好几颗痣。
最引人注意的的是她的眼眸,很黑很亮,看人时候仿佛总在打量什么。
明明这种眼神应当让人不太舒服,却莫名让这个年轻人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现在的靓仔真是的,到我了!阿妹,三份鱼蛋!”
身后大叔受不了年轻人黏黏糊糊样,一屁股挤开王生,嘴里吆喝着,眼角不屑瞥着这个年轻人。
年轻的男人啊,一天到晚就喜欢情情爱爱的,哼,不像他,就喜欢这口鱼蛋!
王生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
他不敢看周围人的戏谑声,冲出人群,逃得远远的,好像就能把今天发生的窘迫都忘掉。
这个地方他不准备再来了。
回头看上最后一眼,风中黄色的招牌迎风招展,上面写着——
“阿妹鱼蛋”
*
傍晚,街头人少了很多,烟火气逐渐消散。
忙了一天,阿妹兜里揣着钱,骑着三轮车一路吱嘎吱嘎回到家——猪笼寨。
这里和十八年前一样,并无太多变化,还是很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息。
阿妹抬眼望去。
西面八方黑压压的一片朝中间聚拢,里面的人看着天,就像井中的蛙看着井口。
密密麻麻的房子挤在一起,就像一个笼子,困住了这里所有的人。
不再看,阿妹小心躲过拖在地上的老旧电线,路过一户户人家,一座座拥挤不堪的房子,走到最里头。
墙壁并不隔音,小夫妻嬉笑声时不时泄露出来,这里以前是包租婆的家。
很早之前包租婆就搬了出去,去了哪里她不知道,房子卖了,后来来了一对小夫妻租了这里。
她一弯腰,从生锈的铁门下过去,就到家了。
叮叮当当,天黑了,草草吃完晚饭,阿妹倒在床上,累的只想睡觉,隔壁熟悉的吱呀吱呀晃动起来,伴随着那对夫妻高亢的叫声。
她只能捂住耳朵,强迫自己入睡……
她是阿妹,金阿妹。
金阿妹自小在港城有名的贫民窟——猪笼寨长大,和她的阿婆相依为命,靠卖鱼蛋为生。
在金阿妹记忆里,她小时候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窒息的,狭窄的,充斥着贫穷的味道。
只有阿婆每天骑着三轮车,她躺在阿婆的背上看天,吃着阿婆卖剩的鱼蛋,回家看那台阿婆好不容易捡来的小小电视。
——这些是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色彩。
她很珍惜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电视,非常小心的使用它。
可是,电视毕竟是从垃圾场捡来的,年纪很大很大了,和阿婆一样。
每次开机,只有阿婆很用力很用力的拍它,才能打开,金阿妹自己怎么拍都不行。
首到某一天,电视机再也打不开了,因为,唯一能拍开的人永远离开了阿妹。
鱼蛋摊子上的招牌,也悄悄地,从“阿婆鱼蛋”换成“阿妹鱼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