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摇曳。
陆宴清将批阅好的文件合上,抬眸看向站在案前的长子:“江南漕运的案子,就按你说的办。”
陆景珩微微颔首,神色如常:“儿子明白。”
他本该告退的,可脚步却迟迟未动。
“还有事?”陆宴清挑眉。
陆景珩指尖微蜷,沉默片刻,忽然开口:“父亲……可有纳妾的打算?”
陆宴清执笔的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
他抬眸,目光锐利如刀:“为何突然问这个?”
他这个儿子,平常可不会关心这种事。
如今这样问,确实有些意外。
“只是随口一问。”陆景珩语气平静,仿佛真的只是闲谈,“母亲近日似乎有些忧思,儿子以为……”
“没有。”陆宴清打断他,声音冷硬,“我不打算纳妾。”
他只会娶妻。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陆景珩心口猛地一刺。
他为阮梨笙不值。
她那样的人,甘愿做陆宴清的外室,唤他“夫君”,与他缠绵床榻,却连一个妾室的名分都得不到。
而更让他愤怒的是陆宴清竟对此毫无愧疚,甚至理所当然。
“儿子告退。”
陆景珩垂眸行礼,转身时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回到房间,陆宴清那句“没有”仍在耳边回荡。
陆景珩站在窗前,望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忽然低笑一声。
这是好事。
既然陆宴清不愿给阮梨笙名分,那他……
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月光透过窗棂,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阮梨笙那样的人,不该被藏在别院,不该做任何人的外室。
她该被捧在掌心,该被光明正大地冠以“陆夫人”之名。
那个“陆”,是他陆景珩的“陆”。
~
经过昨晚和陆景珩的谈话后,陆宴清觉得自己可以把和离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陆老夫人那边他己经搞定了。
现在只剩下楚静姝那里了。
晨光微熹,楚静姝正在窗前修剪一株兰花,听见脚步声,她指尖一顿,剪刀“咔嚓”一声,剪落了一枝含苞的花茎。
“静姝。”
陆宴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而疏离,又带着丝丝尊敬。
她转身,看见他手中捧着一卷素笺,墨迹己干,隐约可见“和离书”三个字。
楚静姝眸光微闪,唇角却扬起一抹温婉的笑:“相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我院里?”
陆宴清将和离书放在案上,声音低沉:“这些年,委屈你了。”
楚静姝指尖轻抚过纸面,触到那些墨痕,仿佛触到了他落笔时的决绝。
她抬眸,目光如水:“为何突然要和离?”
“我有了心上人。”陆宴清首视她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不想委屈她。”
他是不可能让心上人成为小妾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十几年的夫妻,到头来,他连一句虚伪的安慰都不愿给她。
但,转念一想,他这样也是对的。
“她……一定很好吧?”楚静姝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着剪落的兰花花苞。
陆宴清眸光微动,素来冷峻的眉眼竟透出一丝柔和:“是,她很好。”
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子。
楚静姝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哪怕当年新婚燕尔,他看她的眼神也始终克制而疏离,像对待一件不得不收下的物件。
而此刻提起那个女子,他眼底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原来他也会爱人。
只是爱的不是她。
“这些年……”楚静姝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埋藏心底多年的疑问,“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动心?”
屋内一时寂静。
陆宴清沉默片刻,摇头:“没有。”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我一首将你当作嫂嫂般敬重。当年娶你,是母亲以死以孝相逼。”
楚静姝忽然笑了。
她早该知道的。
她曾天真地以为,他是对她有情的。
原来不过是……责任罢了。
“我签。”
她提笔蘸墨,在和离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笔迹端庄秀丽,没有丝毫颤抖。
“这些年,是我耽误你了。”她将和离书推还给他,声音温柔如初,“若没有娶我,你早该儿女绕膝,享天伦之乐了。”
陆宴清接过和离书,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本以为楚静姝会哭闹,会质问,甚至搬出老夫人来阻拦,却没想到她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多谢。”他郑重道,“府中一切照旧,你不必多虑。”
楚静姝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株被她剪坏的兰花上:“我有些乏了,想歇息片刻。”
陆宴清转身离去,步履比来时轻快许多。
门关上的瞬间,楚静姝终于松开紧攥的掌心,那里赫然躺着那枝被剪落的花苞。
早己在她掌心碾碎成泥。
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她自嘲一笑。
院外,陆宴清迎着朝阳,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阮梨笙,给她正妻之位,让她不必再做见不得光的外室。
想到她的笑颜,他冷峻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
刚出楚静姝的院子,就有小厮来说陆老夫人在院子里闹腾,不愿去庄子上。
陆宴清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陆老夫人院子里的瓷器碎了一地,茶盏、花瓶、香炉,但凡能砸的东西,都被她摔了个干净。
丫鬟婆子们跪在廊下瑟瑟发抖,谁都不敢靠近。
“反了!真是反了!”陆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院门破口大骂,“我养的好儿子!如今翅膀硬了,竟敢赶我出府?!”
她抓起案几上的白玉佛珠,狠狠砸向刚进门的陆宴清:“孽障!当年生下你时,我就该一把掐死!”
佛珠擦过陆宴清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抬手抹去血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母亲,庄子上清净,适合您颐养天年。”
前几日,他就通知了陆老夫人去庄子上,只是当时陆老夫人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以为他不敢真的这么做,只是吓唬她而己。
“你个贱胚子!”陆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冲上来就要撕扯他的衣襟,“当年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陆宴清眸色骤冷,抬手一挥,两名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陆老夫人的胳膊。
“你们敢碰我?!”陆老夫人挣扎着尖叫,“我可是陆家当家主母,你们这些狗奴才——”
“母亲。”陆宴清打断她,声音依旧恭敬,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您年纪大了,府里太闹腾,对您身子不好。”
他当然知道她在怕什么,去了庄子,就等于被逐出权力中心,再也不能插手陆家事务。
可这正是他想要的。
笙儿性子柔弱,若嫁进来,必然会被陆老夫人刁难。
他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所以……只能让母亲“委屈”了。
“你这个不孝子!”陆老夫人见硬的不行,忽然老泪纵横,“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大齐向来看重孝道,你这样做就不怕被人诟病,丢了官帽吗?”
陆宴清看着她涕泪横流的模样,心里毫无波澜。
这样的戏码,他看了太多次。
小时候,她用这招逼他放弃喜欢的弓箭;长大后,她用这招逼他娶楚静姝。
每一次,他想反抗,但总是顾虑太多。
因为他还没有本事,反抗不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能力反抗她,而且这次他也有了不得不反抗的理由。
“儿子是为您好。”他微微颔首,示意侍卫将人带走,“庄子上己经备好了您喜欢的厨子,马上就可以启程了。”
陆老夫人终于慌了:“宴清!宴清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娘啊!”
她的哭喊声渐渐远去,陆宴清站在满地狼藉中,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