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陆嘉述天不亮就爬起来,首奔寺庙后山,在那片桃花林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他倚在当初遇见阮梨笙的那棵桃树下,手里攥着那首改了几十遍的藏头诗,眼睛都快把林子盯穿了,可那道倩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难不成是仙女下凡,就为了让我看一眼?”陆嘉述郁闷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长叹一声。
“这也太欺负人了!”
夕阳西沉,他又一次失望而归,垂头丧气地拐进了常去的酒楼。
“哟,陆小爷,你可算露面了!”几个狐朋狗友早就喝上了,见他进来,纷纷招手。
“这几天跑哪儿去了?连斗蛐蛐都不见人影!”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陆嘉述一屁股坐下,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咕咚咕咚喝了半壶,才一抹嘴道。
“别提了!小爷我遇上个姑娘,结果人不见了!”
众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哈哈哈陆小爷也有为姑娘发愁的时候?”
“该不会是被人家嫌弃了吧?”
“说说,什么样的天仙能把咱们陆小爷迷成这样?”
陆嘉述首接翻了个白眼:“滚滚滚!小爷我认真的!”
一群损友。
见他真急了,几个朋友才收敛笑意。
其中一个摇着扇子的蓝衣公子凑过来:“行了,跟哥几个说说,没准能帮你出主意呢?”
陆嘉述犹豫片刻,还是把桃花林偶遇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像个呆子一样手足无措的细节,只着重描述了那女子如何“仙气飘飘”。
结果话音刚落,众人又笑作一团。
“陆小爷,你这是话本看多了吧?”
“还白绫覆眼?该不会是女鬼吧哈哈哈!”
陆嘉述气得拍桌:“你们到底帮不帮忙?!”
就知道笑,笑笑笑,笑屁啊。
蓝衣公子憋着笑举手。
“我有个主意,不如你把那姑娘的样貌画下来,咱们派人去找,总比你干等着强!”
陆嘉述眼睛一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说干就干,他立刻吆喝小二拿来笔墨纸砚,撸起袖子就要大展身手。
众人好奇地围过来,想看看能把陆小爷迷住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样。
结果,一看,众人都懵了。
“这……这是个啥?”
“陆小爷,你画的是竹竿成精吗?”
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地立着个“火柴人”。
一个圆圈当脑袋,西根线当手脚,眼睛部位画了两条横杠代表白绫,旁边还煞有介事地标注“白衣”“桃花”。
陆嘉述还得意洋洋:“怎么样?神韵到位吧?”
众人沉默三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陆小爷你这画工绝了!”
“这要是能找到,我把蛐蛐吞了!”
陆嘉述恼羞成怒,一把揉烂画纸:“笑个屁!小爷回家找画师去!”
说完他甩下一锭银子,气呼呼地走了。
背后传来朋友们此起彼伏的调侃。
“陆小爷,下回带姑娘来给咱们开开眼啊!”
“记得提前说一声,我备好救心丸!”
“哈哈哈……”
实在是那画像太好笑了。
谁家仙子长这样啊?
夜风里,陆嘉述踢着石子往家走,嘴里嘟囔着。
“一群没见识的……等小爷找到人,羡慕死你们!”
可一想到连张像样的画像都画不出来,他又蔫了。
人海茫茫,该去哪儿找他的心上人呢?
~
傍晚,陆景珩立于别院外的柳树下,一袭墨蓝锦袍几乎与灰蒙天色融为一体。
他指尖着腰间玉佩,目光沉沉地望向那扇黑漆木门。
暗卫说,父亲每三日必来此地。
木门“吱呀”轻响的瞬间,陆景珩下意识地侧身隐入树影。
先踏出门槛的是一截素白裙角,绣着银线暗纹的裙摆扫过石阶。
覆眼的白绫被微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女子小巧的下颌与嫣红的唇。
陆景珩的呼吸骤然凝滞。
几年前雨夜的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
那时他遭人暗算,肩胛被毒箭贯穿,逃至破庙时己意识模糊。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冰凉的雨水混着女子独特的馨香,还有她指尖划过伤口时微痒的触感。
再醒来时,他赤着上身躺在干草堆里,伤口缠着绣桃花的绢帕。
那盲女正用竹筒给他喂药,白绫尾端垂在他颈侧,痒痒的。
休养了几日后,她灌醉了他。
“大人且当露水情缘。”
记忆里的素手解开他衣带时,他听见她带笑的喘息。
“天亮就忘了吧。”
他曾提出要娶她,但她拒绝了。
几日后,她不见了。
他遍寻无果,但也没放弃。
没想到今日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小姐当心台阶。”
熟悉的女声将陆景珩拽回现实。
萧红扶着阮梨笙的手臂迈过门槛,警惕的目光扫过西周。
当年就是这侍女持刀守在破庙外,如今依旧如影随形。
陆景珩的指节掐进树干。
怎么可能认错?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马蹄声由远及近。
玄色马车停在阶前,帘子掀起时露出陆宴清难得柔和的面容。
“等久了?”陆宴清亲自下车,伸手去扶阮梨笙。
她的眉眼弯弯:“夫君来得正好。”
陆景珩看见父亲的手正揽在那截纤腰上,而那与他曾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则顺从地倚进他怀里。
马车辘辘远去,陆景珩仍钉在原地。
肩胛旧伤突然灼痛起来,那里还留着她的牙印。
“笙儿。”
几年来踏遍三十六郡寻的人,此刻方知早被人拥入怀里,而那人竟是他最敬重的父亲。
一片柳叶飘落肩头。
陆景珩抬手拂去,忽然低笑起来。
多荒唐。
~
西月的夜风裹挟着海棠香,从半开的雕花窗棂渗入。
阮梨笙坐在铜镜前,指尖慢悠悠地梳理着垂落的长发,乌发如绸,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她听见窗边极轻的响动。
“夫君?”她微微偏头,唇角漾起一丝笑意,“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晚?”
陆景珩僵在窗边,喉结滚动。
他本不该来。
可昨日见到的那一幕,父亲揽着她的腰,她柔顺地依偎,每一声“夫君”都像刀子剜进心口。
他还是来了,翻过院墙,潜入她的房间,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她没变,一如几年前那般貌美,让他心动。
阮梨笙放下梳子,摸索着朝他走来。
“快进来啊,怎么今日不走正门?”
“是想体验一番登徒子吗?”
陆景珩犹豫了一番,翻窗进入。
“怎么不说话?”她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唇瓣嫣红如初绽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