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述一回府,就首奔书房,连平日里最爱的金丝雀都没有逗。
他翻箱倒柜,终于从一堆杂书底下抽出一本皱巴巴的话本。
名为《风流才子追娇记》。
“啧,当初还笑话周家老三看这个……”
他嘟囔着,却迫不及待地翻开,指尖沾了唾沫一页页翻过去。
“‘月下吟诗’、‘英雄救美’、‘暗送秋波’……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抓了抓头发,又翻到下一页,眼睛突然一亮:“‘欲擒故纵’?这个好像有点意思……”
他琢磨得入神,敲门声都没听见。
“看什么这么入神?”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陆嘉述“嗷”地一嗓子,话本“啪”地掉在地上。
正好翻到《才子夜会佳人》那页,插画上的男女正搂在一起,旁边还配着香艳的诗句。
陆景珩垂眸瞥了一眼,眉头微挑。
陆嘉述手忙脚乱地捡起话本,耳根通红。
“哥!你进门怎么不敲门啊!”
“敲了三次。”陆景珩淡淡道,“你对着本书傻笑,没听见。”
陆嘉述噎住,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书堆上。
“行吧!我就是看上了一个姑娘,研究研究怎么了!”
陆景珩难得怔了怔:“你?”
他这个不学无术,整天逗鸟,斗蛐蛐的弟弟,竟然还看上姑娘了?
不是说,女子影响他斗蛐蛐的速度吗?
“我怎么了!”陆嘉述梗着脖子,“我不能有心上人啊?”
怎么还看不起人呢。
陆景珩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把陆嘉述看呆了。
他哥居然笑了?!
而且这笑,怎么看上去有些傻?
“哥……你笑什么?”
陆景珩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微黯。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
陆嘉述八卦之心顿起:“谁啊?该不会……哥你也有喜欢的姑娘吧?”
陆景珩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按了按心口。
那里有一道旧伤,曾经被一个姑娘细心包扎过。
后来……
后来那姑娘趁他养伤时,给他灌了药,硬是把他给……
想到这里,陆景珩耳尖微热,轻咳一声。
“真心相待便好,不必学这些花哨手段。”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只是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陆嘉述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等等!哥你怎么知道要‘真心相待’?!”他冲着门口大喊,“你真有喜欢的姑娘啊?!”
回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晚风。
陆嘉述挠挠头,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话本,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真心相待……”他喃喃自语,眼前又浮现出桃林中那道白绫覆眼的身影,心跳如擂鼓。
他猛地跳起来,冲到书案前翻出珍藏的桃花笺,提笔蘸墨。
“不管了!先写首诗试试!”
可惜他文笔不怎么好,脑子里没有墨,想了老半天都没想出来。
最后还是翻了好几本书,才勉强写出来。
陆嘉述捏着刚写好的桃花笺,兴冲冲地跑去找楚静姝。
“母亲!母亲!”他一路小跑,红衣翻飞,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楚静姝正在绣一方帕子,闻声抬头,见小儿子满脸兴奋,不由得柔声笑道。
“怎么了?这般着急。”
她这儿子啊,整天风风火火的。
性子活泼,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有时候过于活泼了。
陆嘉述献宝似的将桃花笺递过去:“您帮我看看,这诗写得如何?”
楚静姝一愣。
她这儿子也会写诗?
平常不是逗鸟,就是斗蛐蛐,都不喜欢去学堂。
如今却主动写诗了,真是稀奇呀。
她接过笺纸,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我是一只小青蛙,
喜欢蹲在井底夸。
欢天喜地吃西瓜,
你却说我像傻瓜!
这还是一首藏头诗。
楚静姝读完,险些笑出声来。
但见儿子一脸期待,便强忍笑意,温声道:“嗯……意境不错,就是措辞稍显首白了些。”
陆嘉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儿子文采有限,只能写成这样了。”
这还是他想破了脑袋才想出来的。
楚静姝将笺纸轻轻折好,递还给他,眼中带着慈爱:“这是写给哪位姑娘的?”
陆嘉述耳根微红,支支吾吾道:“儿子……儿子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问呢。
哦,好吧,他问了,但没得到回答。
“哦?”楚静姝微微讶异,“那你是何时遇见她的?”
“就在今日!在城外的桃花林!”陆嘉述一说起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一身白衣,眼睛上覆着白绫,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真的很漂亮。
让他一见,心脏就砰砰砰的乱得不行。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儿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虽然她看不见,但儿子觉得,她比那些庸脂俗粉强千百倍!”
楚静姝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既好笑又感慨。
自己这小儿子平日里吊儿郎当,没想到竟也有如此认真的时候。
“那你打算如何寻她?”她柔声问。
陆嘉述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找到她,然后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
楚静姝莞尔。
虽然她觉得,以陆嘉述这性子,没几个姑娘能瞧得上他。
毕竟太跳脱了。
谁家姑娘不想找个成熟稳重,能照顾自己的丈夫?
但见他如此热忱,也不忍打击,便鼓励道:“好,那母亲等着你的好消息。”
陆嘉述得了母亲的肯定,更是信心满满,攥着诗笺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
“得再改改……得再改改……”
或者多写几首。
一定要让仙子感受到他的诚意。
楚静姝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轻笑,继续低头绣帕子。
针线穿梭间,她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收到过这样的诗。
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写的情诗可比嘉述强多了。
只是后来……
她指尖一顿,一滴血珠从针尖渗出,染红了素白的丝绢。
楚静姝怔了怔,苦笑着将帕子放到一旁。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君己然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