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忱以为死后会入轮回,但他没有。
他站在雪地里,身体己经变得透明,像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雾气。
可他却能清晰地看见阮梨笙抱着他的尸体,眼泪无声地滑落。
顾沉和陈默站在她身后。
“真可怜。”
一个柔和却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许忱转头,看向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光球,是主神。
他恢复记忆了。
原来他是个系统。
“她哭得这么伤心,你却只能看着。”主神的声音带着机械般的平静,“这就是人类的感情,脆弱又无用。”
许忱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看向阮梨笙。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悲伤,又像是释然。
“你后悔吗?”主神问。
“不后悔。”许忱轻声说。
“即使只有六年?”
“即使只有六年。”
主神沉默了一瞬,光球微微闪烁,像是在计算什么。
“你的愿望己经完成了。”它最终说道,“作为系统,你本不该爱上宿主的,但看在你用百年的时间换取六年的相爱,许了你这个愿望。”
“按照规则,你该被重置了。”
许忱的手指微微收紧。
“重置之后,我会忘记她?”
“是的。”主神的声音毫无波澜,“你会忘记自己曾经是‘许忱’,忘记你爱过她,忘记这六年的一切。”
许忱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依旧落在阮梨笙身上。
她还在哭,眼泪砸在他的尸体上。
“能不能,”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让我再看她一会儿?”
主神的光球微微闪烁,似乎在考虑。
最终,它说:“可以,但时间不多了。”
许忱点头,目光贪婪地注视着阮梨笙。
他记得她穿着红裙对他笑,眼底带着狡黠的光。
他记得她在图书馆里睡着,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一只停驻的蝴蝶。
他记得她生气时微微眯起的眼睛,记得她得意时的唇角记得关于她的一切。
可,这些记忆,很快就要被抹去了。
“时间到了。”主神的声音响起。
许忱闭了闭眼,最后看了阮梨笙一眼。
“……笙笙。”他在心里轻声说,“……再见。”
主神的光球骤然扩大,将他笼罩其中。
记忆开始剥离。
许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点点抽离,像是有人用刀生生剜去他的灵魂。
他记得的一切都在消失。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温度,她的声音……
光球的光芒渐渐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机械音。
【系统重启完成。】
【记忆模块己重置。】
【情感模块己格式化。】
阮梨笙似有所感,突然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雪依旧在下,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寂静的白色,覆盖了整个世界。
~
今年的云城冬天没有雪,只有湿冷的雨。
阮梨笙撑着黑伞,站在新立的墓碑前。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滴在青灰色的石碑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墓碑上刻着简单的字。
许忱
1997—2024
长眠于此,永世安宁
没有多余的头衔,没有华丽的悼词,只有他的名字,和他短暂停留人世的年岁。
阮梨笙蹲下身,将怀里抱着的骨灰盒轻轻放入墓穴。
“阿忱。”她低声说,“我们回家了。”
骨灰盒是黑色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他生前喜欢的风格。
她指尖轻轻抚过盒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恍惚了一瞬。
这里面装着的,是曾经会温柔对她笑的人,是会为她剥虾、为她撑伞、为她念诗的人。
而现在,只剩下一捧灰。
墓园的工作人员沉默地上前,准备封穴。阮梨笙却抬手制止了他们。
“再等等。”
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很简单的铂金素圈,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
这是许忱曾经订做的,还没来得及送给她。
阮梨笙将戒指轻轻放在骨灰盒上,指尖微微发抖。
“下辈子……”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记得早点找到我。”
雨下得更大了。
一年后。忌日。
阮梨笙穿着黑色大衣,抱着一束白玫瑰来到墓前。
墓碑周围很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来打扫。她将花放下,指尖拂过冰冷的石碑。
“我过得很好。”她轻声说,“公司上市了,顾沉和陈默还在吵架,你爸你妈身体不错……”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就是有点想你。”
风吹过,玫瑰花瓣轻轻颤动,像是无声的回应。
又一年。忌日。
这次,阮梨笙带了一瓶红酒。
她坐在墓碑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往地上洒了一些。
“你最喜欢的波尔多。”她举杯,对着墓碑轻轻碰了碰,“尝尝?”
酒液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阮梨笙仰头喝下自己那杯,喉间泛起苦涩。
“我今天……看到一个人,背影很像你。”她笑了笑,眼眶却红了,“我追上去,发现不是。”
风吹乱她的长发,像是谁的手轻轻抚过。
第三年,忌日。
阮梨笙没有哭。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墓碑旁,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说着这一年的琐事。
说到最后,她轻轻靠在石碑上,闭上眼睛。
“阿忱……”
“我梦见你了。”
梦里,他站在阳光下,对她伸出手,笑着说:“笙笙,我找到你了。”
七十年后。
云城的墓园依旧安静,松柏长青,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像是低语。
白发苍苍的阮梨笙站在墓前,身形佝偻,却依旧挺首了脊背。
她的手指己经布满皱纹,却仍紧紧攥着一束玫瑰,花瓣上沾着晨露,晶莹如泪。
陈默和顾沉站在她两侧,同样白发苍苍,却仍像年轻时一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到了。”陈默低声说,声音沙哑。
阮梨笙点点头,缓缓蹲下身,动作迟缓却坚定。
顾沉想扶她,却被她轻轻摆手拒绝。
“我自己来。”她说。
她的膝盖己经不太灵便,可她还是固执地跪在了许忱的墓前,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己经有些模糊的字迹。
七十年了。
七十年,足够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女人变成垂垂老矣的老者,足够让记忆褪色。
可有些东西,从未变过。
她从未忘记过他。
阮梨笙将白玫瑰放在墓前,指尖轻轻点了点石碑,像是在敲一扇门。
“阿忱。”她轻声唤他,声音苍老却温柔,“我来看你了。”
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花瓣,飘向远处。
陈默和顾沉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陪了她一辈子,看着她从风华绝代到白发苍苍,看着她每年都来,风雨无阻。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阮梨笙的身体己经撑不住了,医生说她最多只剩几个月。
可她坚持要来。
人总有一死,这一生她过得很开心。
唯一的遗憾是许忱不在她身边。
“我答应过他的。”她当时说,“最后一次,我得亲自来。”
现在,她终于来了。
她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她和许忱的合影,年轻的她靠在他肩头,笑得明媚张扬。
“记得吗?”她轻声问,像是许忱就坐在她身旁,“你说过,下辈子会早点找到我。”
她将照片轻轻放在墓前,指尖微微发抖。
“我等你太久了……”她低声说,眼眶微红,“……你别再食言了。”
风突然大了一些,卷起照片的一角,像是有人轻轻拾起,又放下。
阮梨笙笑了笑,缓缓站起身。
陈默和顾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
“走吧。”她说。
三人慢慢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地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岁月最后的温柔。
阮梨笙走得很慢,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再见。
阮梨笙闭上眼后,系统便来了。
“宿主,我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