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未散。
仙盟理事会所在的总部大殿，星辉穹顶投下的光影庄严肃穆。
还是曾经的那张巨大圆桌，丹宸上人端坐上首，银发如霜雪，神情威仪而深邃。清虚子依旧一身古朴道袍，坐在他左侧下首，手捻拂尘，目光平和似古井无波。五长老分列两侧，气息沉凝如山岳。
林砚立于堂下，一身青衫磊落，神情恭敬却不卑不亢，将西域焚风谷一行的重要关节——百哭峡的发现、赤炎的背叛、混沌魔血的根源，以及他对黯云阴谋的推测以及最终局势的化解等等……
待他条分缕析，言简意赅地汇报完毕，堂内一时寂静，只余他清朗沉稳的余音在大殿中萦绕。
“很好，你辛苦了！”丹宸上人微微颔首，声若洪钟，打破了沉寂，“林砚，你于焚风谷力挽狂澜，识破魔头奸计，避免了仙盟内部浩劫，此乃泼天大功！理事会决议，待焚风谷诸人审结，罪责厘清之后，必将论功行赏。”
清虚子也缓声道：“嗯，林砚此番又立大功，实为正道年轻一辈的楷模，仙盟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五长老也纷纷出言附和，褒奖之词不绝。
然而，林砚面上并无太多喜色，待堂内声音稍歇，他肃然拱手，深施一礼：“诸位前辈厚爱，林砚愧不敢当。剪除魔门余孽，为正道尽力，乃弟子本分。但此次若论赏赐，弟子唯有一愿……”
“你说。”丹宸上人轻捻长须，有一种“尽管开口”的豁达。
林砚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迎向丹宸上人与清虚子探究的眼神：“弟子恳请仙盟理事会，在焚风谷一事尘埃落定后，能为西域合欢宗颁布一道禁令！此禁令无须多言优待，只需昭告天下正道——自今而后，合欢宗弟子清修度日，门规森严，与寻常正道宗门无异，任何人不得再以‘魔门余孽’、‘惑乱之源’等污名相称、构陷或刻意刁难！此乃弟子唯一所求！”
此言一出，原本气氛融洽的大殿顿时为之一凝。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冰冷而滞涩。
丹宸上人与清虚子几乎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错愕与深深的不以为然。
丹宸上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白眉下的眼神变得锐利，似乎在审视林砚此言背后的用意。清虚子脸上的平和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丹宸上人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合欢宗的事，沉疴已深，其前身纠葛难解，所修功法又异于常道，于世人观感非一朝一夕可扭转。仙盟肩负五域稳定，处事需权衡全局……”
丹宸上人顿了顿，沉声道：“此事牵涉广泛，容后再议吧。”
林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拳头也默默捏紧了。
清虚子在一旁轻咳一声，接过话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也将那一丝尴尬冲淡：“林小友赤心护道，心系苍生，令老道钦佩。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另一要务迫在眉睫：林小友，你前番提议，欲深入北域，追索黯云魔尊蛛丝马迹，此事可有把握？”
林砚见两大巨头已如此表态，心知合欢宗禁令之事眼下难以实现。他压下心头失望，收敛心神，正色道：“虽前路渺茫，然线索直指血河魔宗旧址。黯云老贼处心积虑，在北域必有布局，弟子欲前往，一探究竟。”
“嗯。”丹宸上人似乎早有意料，点了点头，“北域苦寒险恶，魔氛残留，更兼不少未归附仙盟的桀骜散修。你人生地不熟，贸然前往太过凶险，老夫为你准备了一位向导……”
他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一道曼妙的身影，裹挟着一缕清冽寒梅般的幽香，款款步入大殿。
来人正是上清宫亲传弟子，北域第一世家云家的云彩儿！
相较于十年前的清丽脱俗，如今的她，身姿更为修长窈窕，气质却褪去了几分少女的青涩，添了雍容与内敛的锋芒。
林砚似乎都有些看呆了，那一身玉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剪水秋瞳，清澈依旧，深处却沉淀着一抹经历世事打磨后的沉静坚韧。
更令林砚惊讶的是，云彩儿周身隐隐环绕着强大的灵压，如渊渟岳峙——赫然已是元婴圆满之境！
十年岁月，非但未减其容光，反令其如同经寒霜淬炼的玉璧，越发晶莹剔透，光华内蕴，引人瞩目。
“彩儿参见师尊，参见清虚前辈，见过诸位长老。”她盈盈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目光却悄然落在了立于殿中的林砚身上。
四目相接的刹那，殿内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上一届仙宗大会的纷扰、议事殿中的坦诚与和解、地底魔窟的救命之恩，十年各自天涯的修行……复杂难言的情绪如烟云般在云彩儿眼底飞速掠过。
她樱唇轻启，并未提及旧事，只是对着林砚，端庄而略显疏离地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似热情，却也非冷意：“林道友，久违了。逢师尊法旨，北域之行，彩儿或可相助一二。”
林砚心中亦感慨万千。当年那个单纯善良、被他刻意利用伤害又坚强原谅的姑娘，如今已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元婴后期大修士，光华更盛，也似乎……多了些城府。
他拱手还礼，语气真诚而带着几分对故友进步的欣慰：“云仙子别来无恙？十年磨砺，仙子境界突飞猛进，风采更胜往昔，林某刮目相看。有仙子同行，此番北域之行，便多了几分底气。”
云彩儿闻言，轻轻摇头，一缕青丝拂过光洁的额角：“林道友谬赞了。彩儿这点微末进步，相较道友三十年化神的惊世天姿，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罢了……彩儿此生能仰望道友背影，追寻道友之万一，彩儿便已知足了。”
这话语表面谦逊，内里却藏着几分因天赋差异而产生的真实叹息，以及一丝不愿被远远抛下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