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玄微似乎察觉到了天璇的异常，轻声问道，“莫非你二人间闹了什么不愉快吗？”
“……”林砚飞快地瞥了一眼身侧天璇那绷紧如弓弦的身影，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虽说他从始至终并没有对天璇做什么逾矩之事，反而是对方曾差点失手打死自己，但现在身处玉虚观内，主动权在对方手上，他真不知道对方会说些什么。
就在这诡异死寂几乎要将空气凝成寒冰的刹那，天璇终于开口了。
“启禀师尊……弟子与林道友……公务往来，相处和谐，一切……正常。”天璇的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耗费了莫大心力，这让林玄微眼底不由得掠过一丝洞若观火的深意。
于是，林玄微又转头看向这个总是出人意表的林家小子，林砚顿时心领神会，连忙行礼道：“晚辈与天璇前辈的确相处融洽，天璇前辈温柔体贴，对晚辈关爱有加，与她相处，如沐春风。”
听到林砚夸天璇“温柔体贴”，饶是林玄微也不禁有些错愕，他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细微、也极隐晦的弧度，旋即又被无边的平静覆盖，快如错觉。
“嗯，那便好。”他淡然颔首，指向案上灵光氤氲的茶盏，“尝尝这‘玉虚春露’，涤涤风尘。”
那盏青碧剔透的玉盏自行稳稳飞至林砚面前，茶香清冽。
林砚如蒙大赦，赶忙双手接过那暖玉般的茶盏。
温润茶汤入手，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流涤荡肺腑，将他那七上八下的心绪稍稳了几分。他暗暗吐出口浊气，低声道：“谢观主。”
林砚又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天璇，发现她似乎也没有继续要说什么的意思，看来她对于前两天船舱中发生的事，已经消气了？
殿中那根无形的弦仿佛骤然松弛下来。令人窒息的尴尬冰封被悄然打破，只剩下香炉中冰魄檀线缭绕升腾的袅袅青烟，盘旋在清冷的光影中。
林玄微目光悠远，似乎穿透了玉虚观的时空，投向更为深阔的寰宇万象：“黯云此人，阴狠深沉远超你见识过的任何修士……他对于仙盟正道的威胁，如附骨之疽，绝非一朝一夕可以铲除。”
林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观主所言极是，晚辈与他交手几次，他的确是个难以估量的可怕对手。”
林玄微又道：“焚风谷的魔血祸乱，绝非他在西域布局的主谋，最多算是一种障眼之法。此番你未能获取其踪，亦是意料之中，倒不必气馁，更不可心急，来日方长吧。”
他语气平缓无波，这番话既是对黯云魔尊根性的定论，亦是对林砚的安抚与告诫。
林砚心中了然，知晓林玄微这番话并非闲言，而是在警告他，不要为了报仇雪恨，一时心急反而落入黯云的圈套。
他放下茶盏，抬起头，眼神重新凝聚，带着探入虎穴的坚毅：“前辈所言极是。不过既已知黯云老贼以混沌魔血引诱焚风谷堕落，那么他一定去过北域——血河魔宗当年的根基之地做过布局。”
林砚顿了顿，沉声道：“晚辈以为，黯云如此大费周章布局，断非只为焚风谷一地之利。我欲前往北域血河魔宗旧址一探，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以期勘破他的筹谋所图！”
“北域？”林玄微语气有些担忧，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带着一丝凝重，“北域苦寒之地，人迹罕至，正道宗门并不昌盛，前两次仙魔大战期间就是魔门中人最喜藏匿的地方，也因此给我们造成了不少人员伤亡……你虽有天纵之资，实力更非俗流，但独闯此等险地，仍是有些不妥……”
“多谢观主爱护，晚辈明白其中凶险！”林砚目光沉毅如铁铸，“然线索千头万绪，唯有此地最重。与其守株待兔，坐看黯云再度祸乱人间，不如舍身一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嗯，你既有此决心，本尊可向丹宸、清虚二位道友说明此情况，为你找一位熟悉北域的向导，另外……”林玄微看向那一直如冰封玉像般静坐的身影，“天璇，你可愿意再陪林小友走一趟北域，护他周全？”
天璇身子微动，与座下蒲团发出轻微摩擦声，很快，黑白道袍如水纹般荡开层叠涟漪，玉虚面具掩住了所有神情，唯有一道冰冷而决绝的清冽音质：“弟子愿意！”
林砚有些意外——之前一次林玄微要求天璇与林砚西域同行时，她那副极不情愿的抗拒模样还历历在目，这次去北域为何答应的如此爽快？
对此，林玄微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终于荡开了一丝清晰的涟漪，如同冰湖落石，他看着自己这位性情向来执拗清冷的徒儿，竟发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声：“呵呵呵……好好，那我就放心了。不过……”
林玄微话锋一转，语气添了一丝玩味的探究：“此次行动并非仙盟公务，而是林小友自主调查的行动，为师并不要求你一定要同行，你是否出于‘个人意愿’陪他前往？”
听到自己的师尊竟有些调侃自己的意思，天璇面具下的脸颊有些发烫，她攥着袖口，纤长冰凉的手指用力捻着那道袍布料，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玉虚天师应有的那份不染尘埃的冷硬条理：“师尊明鉴！魔门此番异动，魔血复燃，祸及五域安危，已非一宗一派之事！林道友为追缉魔踪，只身犯险，虽勇毅可嘉，却终究势单力薄！弟子肩负玉虚监察之责，维护仙盟秩序乃天职所系！此时岂能坐视？”
林砚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发言，由衷佩服地侧过头，视线钉在天璇身上，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玉虚天师——牛逼，你不考公真是浪费了！
“咳咳……嗯，说得好。”林玄微的声音轻缓柔和，却有一种压抑笑意的紧绷，“天璇，你如此深明大义，着实让为师……欣慰。”
他不再看殿中神色各异的两人，目光转向大殿穹顶那浩瀚繁复、星光流转的星图，似乎看到了某种遥远的未来。
良久后，他缓缓开口：“我已神念传音丹宸、清虚二位道友，他们明天会各派一人与林小友你同行，作为向导。北域之行……你二人多加小心。”
“是！”林砚与天璇齐声行礼，青玉地面映出她玉虚面具孤冷的倒影，与内心奔涌的潮汐形成冰冷的割裂。
而一旁的林砚，心中亦是千回百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萦绕在他心头，也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