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厉，吹散了话语，却吹不散土坡顶端的死寂。
天璇的身影纹丝未动，仿佛一尊冰冷的、隔绝七情六欲的玉雕，她甚至未曾因林砚的话语而回头。
时间在风声中一分一秒过去。林砚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看来单纯的道歉，根本无法平息这冰山天师的滔天怒火。
半晌，一个冰冷到不含一丝杂质、如同极地深处凿出的寒冰般的声音，终于打破了风沙的低吼，清晰地传入林砚耳中：“拔剑。”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和毁灭性的风暴，让林砚眼皮猛地一跳。
林砚愕然抬头：“前辈……？”
天璇缓缓转过身，那双穿透面具的眸光，比天上的寒星更刺骨，比脚下的砂砾更冰冷：“拔剑。”
轰！
话音未落，她腰间那枚古拙的玉珏骤然炸开，化作七点璀璨夺目的银白色光华！这光华首尾相衔，瞬间构筑成一副深邃繁复、仿佛直接沟通了九天星河的星璇图！巨大的威压轰然降临，死死锁定了林砚！
“前辈？您这是……？”林砚头皮发麻，连忙开口辩解，试图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对决，“前辈息怒！非是在下怯战推诿，实在是前辈您功参造化，乃玉虚观不世出的天才！您修为已臻悟道圆满，掌控阴阳，洞彻星辰！在下区区化神初期，萤火岂敢与皓月争辉？这……这分明就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的不公之斗啊！”
林砚摆烂般往地上一坐，“既然前辈想杀我，那便动手就是，在下绝不反抗。”
天璇的目光冰寒依旧，但她似乎也意识到林砚所言在表面上确是个事实。
沉默了一瞬，面纱下传出更加冷硬、却也透出一丝勉强让步的声音：“那你接我三招。我只出五成实力。”
五成？林砚心头急速盘算。
天璇五成实力，那也是悟道境的力量！足以碾压寻常化神圆满！
但……并非完全没有一线生机。若此刻执意避战，以天璇此刻的状态和她对清誉的看重，不仅此行合作完全泡汤，日后恐怕还会被对方列为拒绝往来户，再想借力探寻西域魔踪，无异于痴人说梦。
衡量再三，林砚牙关紧咬，唉……哄不好这尊大佛，西域之行休想顺利。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体内七杀灵根轰然运转，风雷之力暗涌。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沉声道：“好！既然前辈执意考较，在下……舍命奉陪！只希望三招之后，前尘恩怨，一笔勾销！”
“哼。”天璇未置可否，但那道凌厉的寒芒已化作审判之光，撕裂夜幕，朝着林砚的头颅悍然劈落！正是那招破开魔爪的星轨绝技！
“乾元真解·风雷化盾！”林砚咆哮一声，不再废话，沧海龙渊出鞘，挡于身前，周身紫电狂舞，瞬间凝聚成一面巨大的、流淌着雷光盾牌！
铛——！！！
如同陨星撞大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旷野上炸开，震得人气血翻涌！巨大的冲击力下，林砚脚下的土坡轰然塌陷出一个巨坑，整个人如遭重锤，不受控制地向后滑退数丈，双脚在沙地上犁出两道深痕。虎口崩裂，沧海龙渊发出悲鸣，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
仅仅第一招，五成力，就让他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不等林砚喘息，天璇指诀变幻，快如鬼魅。那七颗银白星辰之轮倏然分裂、幻化，万千流光划破夜空，交织成一片无孔不入的星光牢笼，封死了林砚上下左右所有的退路！每一道星光都锐利如剑，冰寒刺骨！
避无可避！林砚眼中精光爆射，战意被彻底点燃！他猛地一跺脚，双臂张开，雄浑的七杀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轰隆隆——
整片戈壁滩仿佛活了过来！砂砾呼啸飞卷，凝成无数的石剑石矛！呼啸的罡风被强行拘束，扭曲成无形的风刃旋涡！林砚周身百米范围内，瞬间化作一座由天地万物凝聚而成的森然战争堡垒！千万锋芒闪烁，带着风雷的怒吼与七杀的无边肃杀，悍然迎向倾泻而下的银河！
铿铿铿铿——！！！
密集如暴雨打芭蕉、万箭穿革的爆鸣声连绵不绝！
星光绞碎一片石剑，立刻有新的砂刃破土再生；冰锥撞碎银辉，碎裂的水汽又在七杀之力下重新凝结！林砚的剑域如同拥有无穷无尽的兵力，前仆后继，刚猛霸道、生生不息！这已不是单纯的防御或攻击，而是一种引动天地共鸣、以无穷变化迎击万法的战争艺术！
天璇那万年冰封的眸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惊异波动，这也是她此生第一次见识“七杀灵根”的玄妙——原来这世间还有她不曾领略过的风景，似乎修仙一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
想到这个，面具下的唇角似乎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了一瞬，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好！”
这是她首次在战斗中，对眼前这个“淫贼”产生一丝纯粹的、对力量的赞赏。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传说中的“七杀灵根”霸道破坏力与五行化生之术驾驭到如此圆融无间的地步！他的力量体系复杂多变，却又在混乱中达成一种奇异的平衡与统一。
赞赏之后，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七星秘术·流云无相！”天璇足尖轻点虚空，身体周围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了一下，其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再出现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林砚身后三尺之内！
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完美融入了空间的褶皱，右手并指如剑，裹挟着凝练至极、足以洞穿灵宝的阴阳二气，悄无声息地按向林砚后心要穴！其精妙之处，恰似一滴水珠融入大海，无迹可寻。
林砚却如同脑后生眼！在那股致命的阴柔气息触及后背的瞬间，沧海龙渊剑发出一声高亢龙吟，蓝金色的剑光如水波荡漾，反手一格！
“滋啦——！！！”刺耳的摩擦声爆起！剑脊与阴阳二气剧烈摩擦，迸射出无数点溅射的、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银黑星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碰撞，撕裂了空气。
明明三招已过，二人却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似乎都找到了心意相合的最佳对手！
此时此刻，两人的身影彻底化作了漫天流光！残月的银辉下，空旷的戈壁滩成为了最佳的演武场。
林砚的剑招如九天惊雷炸裂，大开大合！每一剑劈出，都伴随着紫金电蛇狂舞，撕裂夜幕，炸裂岩石，威势刚猛无俦，仿佛要将这天地都劈开！
而天璇则如同月下起舞的谪仙，身法玄奥莫测，步踏星轨，轨迹飘忽如流云飞雪。她的身影忽而化作七道残影，同时发动攻击；忽而遁入虚空，又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
她每一次出手，或是凝聚星针如暴雨梨花，或是牵引无形的空间波纹束缚，又或是以柔克刚地引偏林砚那狂暴无匹的剑罡。阴阳二气流转不息，四两拨千斤，将那霸烈的攻势巧妙分化，引导它们轰击在周围的土坡岩山之上。
轰！轰！轰隆！土石崩飞，大地震颤！
每一次剧烈的碰撞，都让土坡塌陷，让岩山崩裂！坚硬的戈壁岩层在他们的交手下如同松软的豆腐般被撕碎、被熔化成琉璃状的物质！紫电、星芒、空间裂痕、五行碎屑交织在一起，将战场点缀得光怪陆离，如同毁灭的炼狱画卷。
久战不下，天璇那颗冰封万古的心湖，却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滔天巨浪！
为何？为何自己会感到一丝久违的…兴奋？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
四百年清修岁月，她视男子为浊物污垢，心境如同无波古井。
战斗？纵有千般秘法万般神通，不过是斩妖除魔的手段，不过是按部就班的任务，何曾有过这般心神激荡？
此刻，看着那紫电风雷纵横撕天，看着那五行万象生生不息，看着那被自己激起全力、在重压下爆发出惊人才华的身影……
她竟隐隐感到了当年初窥天道玄妙时、那种灵魂颤栗般的纯粹战栗与欢愉！
她感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本源、生命本真的吸引力！
原来，力量的对撞与技巧的博弈本身，竟能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击与满足感！这……就是棋逢对手的感觉吗？这……就是战斗的乐趣吗？
可是……这份，却是来源于这个言语轻佻、妻妾成群甚至玷污了自己清白之身的“无耻狂徒”？
“不！！不可以！”
突然，一个冰冷的念头瞬间如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神，“欣赏他？认同他？”
这念头带来的不是欢愉，而是排山倒海的惊惧与恐慌！
她守身如玉，冰心不染尘埃数百年，如今竟对一个她内心深处最鄙夷的男子产生了认同，甚至……沉溺于与他战斗的之中？！
“休得乱我道心！！”一声饱含着无尽羞怒、恐惧和被某种未知情感冲击得方寸大乱的尖厉断喝，如同绝望的咒语从天璇口中迸发！
林砚：“……？？”
就在这一瞬！天璇那引以为傲、完美无瑕的自控力彻底崩盘！为了掩盖那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可怕念头和慌乱情绪，为了将那不该存在的认同感和奇异心绪彻底撕碎抹杀，一种近乎本能的毁灭欲主宰了她！那本该稳稳控制在五成左右的阴阳灵力，如同泄闸的洪水般失控狂涨！
“七曜寂灭！”随着天璇那失却冷静的清叱，原本星光流转的七轮银辉，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墨池，瞬间被染成一片深沉粘稠、吞噬一切光亮的幽暗！
它们瞬间坍塌、凝聚，化作一颗浓缩到极致、带着毁灭星辰死兆气息的恐怖暗星，毫无保留地朝着林砚当胸轰去！
这一击，绝非五成力！而是九成！甚至……无限接近于十成！那是悟道境圆满盛怒、恐惧、羞愤交织下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致命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林砚的心房！
系统开始疯狂示警！但他刚刚全力格挡掉一道刁钻的空间切割，体内灵力正处在新力未生的旧力已去之际！更要命的是，天璇这近在咫尺的一击发动得太快、太绝！那暗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带着锁定命运般的必中奥义！
躲？来不及了！挡？拿什么挡！
林砚瞳孔缩成了针尖！生死关头，他只来得及勉强将双剑交错在胸前，全力催动七杀灵根，引动紫霄风雷和仓促凝聚的五行之力形成一道护障。
轰嚓——！！！
如同九天落雷直击大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爆鸣声中，林砚的身影如同一颗被全力抽射的蹴鞠，被那股无可匹敌的毁灭之力狠狠轰飞！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呼！
胸腔传来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护身的风雷五行屏障在接触的刹那就寸寸瓦解！那一轮浓缩的七曜死星余力毫无阻滞地重重砸在他交叉的剑身上，再狠狠印上他的胸膛！
噗——！！
一大口夹杂着脏器碎块的黑血从林砚口中狂喷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血线！
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又似被甩出的破败麻袋，连续撞塌了三座数丈高的坚硬岩丘，才裹挟着漫天碎石烟尘，在第四座岩丘的山脚下砸出一道巨坑，才勉力止住去势！
噗通！他颓然落地，面朝下倒在冰冷的沙砾碎石之中，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抽搐着。胸前原本坚韧的墨袍完全碎裂，露出一个深可见骨、边缘闪烁着死寂黑炎和毁灭性电芒的焦黑掌印！
皮肉焦糊，肋骨寸断，内脏破裂移位，致命的阴阳死气与星辰寂灭之力正在疯狂破坏他的生机！更可怕的是，他引以为傲的七杀灵根，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灵光涣散，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警告！宿主进入濒死状态，是否立即使用「九转还魂丹」？】
林砚吓得半死，幸好他的身体强度没有让自己当场去世，留了一线生机。
对于拥有系统的他来说，这些年已经积攒了不少九转还魂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想死是死不了了。
不过借助这个机会，他也不能白白受苦……
看着惊慌失措地朝自己冲来的天师天璇，他很清楚对方刚刚是“失手”了，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好好“讹”她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