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溪宗大摆宴席,款待林砚与温屿。
灵雾氤氲的云溪宗主殿内,檀香袅袅。
弈云真人指节无意识划过青玉盏沿,声音沉缓,似玉石坠入深潭:“魔劫虽平,可我们宗门根基受创非小。且又失了玄霆兄长,将来这仙盟九宗之位……恐再难维序。”
她目光似有若无扫过下首的林砚,眼底忧虑深重。
林砚琥珀般的灵浆一饮而尽,杯底轻叩案几,发出清越一响:“真人前辈多虑了。乾元、云溪两宗唇齿相依数百年,同气连枝乃应有之义。云溪之事,便是乾元之事。”言辞磊落,毫无推诿。
苏峻南眼底骤亮,击掌朗笑:“好!有贤侄此言,我云溪万千弟子心头大石可落矣!
他话锋忽转,袖中滑出一枚温润如水纹的灵玉,推向身侧的苏玲,“玲儿与贤侄自九幽山起便生死与共,天意昭昭。今借良辰,我云溪宗愿与乾元永结秦晋之好,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说得好好的,苏峻南突然要嫁女儿,林砚也是有些错愕。
“爹爹!”玉珮清光映得苏玲耳根瞬间透红,如染朝霞。她倏然起身,鲛绡广袖带翻了案上的琉璃酒盏,淡紫琼浆泼洒如泪。“我……我不理你了……”
声若蚊呐未落,人已低着头,踉跄着向通往外间的月洞门疾步而去,青石径上只留下几点凌乱摇曳的灯影。
“哈哈哈……姑娘家还害臊了。”苏峻南却是抚掌大笑。
“林小友,不知你意下如何啊?”弈云真人眉眼带笑,看向林砚。
林砚端坐如松柏,指腹无意识地着沧海龙渊剑鞘上那冰冷坚硬的龙鳞纹路,声音沉稳却如惊雷落地:“弈云师伯,苏宗主,晚辈曾说过会照顾苏玲师妹一辈子,那此生就必护苏玲师妹周全无虞。至于婚约——”
大殿烛火猛地摇曳,仿佛被他眼中骤然爆开的决绝灼光所摄:“实不相瞒,不日我将亲赴姑苏江家,登门求娶一人。所以即便将来我与苏玲师妹能结成道侣,她也不会是我的正妻。”
“江家?”弈云真人与苏峻南都有些错愕,虽面露不满,却也没有当场发作,“不知林小友将要迎娶何人?江家哪位小姐有如此福气?”
林砚抬眸,坦荡迎向弈云真人与苏峻南质疑的目光,“自然是迎娶江家嫡女,我的授业恩师——江珞璎。”
“咔吧!”
白玉酒壶在弈云真人掌中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温屿手中银箸失手坠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溅起点点残羹冷炙。
“江、江珞璎?!”弈云真人的声音骤然拔高,每个字都淬着寒冰,“林小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是你师尊!此乃伦常纲纪!”
“是。”林砚嘴角竟扯出一抹锋锐弧度,斩钉截铁,“但她亦是晚辈此生唯一想明媒正娶的道侣!任何人胆敢阻拦我,都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话音落下,蛰伏的风雷灵气不受控地溢出袍袖,威压席卷,大殿内悬挂的数十盏琉璃灯笼瞬间齐暗,光影剧烈摇曳,一室皆惊!
…………
七日后,乾元宗,青鸾峰。
早春的风雪呼啸着撞击窗棂,青鸾峰顶洞府内却暖如春炉。
凌骁“砰”地一声拍开粗陶酒坛的泥封,琥珀色的酒浆冒着寒气汩汩倾入面前几个粗陶大碗:“敬大师兄一杯!”声音洪亮,穿透风声。
“吃!多吃点,三个月不见,你都瘦了!”戚薇嘴里嚷着,手上利落地将一大块炙得焦香扑鼻的雪羚腿肉塞进温屿面前的碗里,油星儿溅上她芍药红的艳丽裙摆也浑不在意。
南宫夕面露笑意,默然地布着菜,动作细致,碗碟在她手下井然有序。
戚薇突然塞给她满得快溢出来的酒碗,南宫夕下意识一躲,酒液晃荡着溅出杯沿。
火堆里爆出一蓬明亮的火星,映亮林砚眼底微醺的笑意与暖意。他举杯环视众人,火光跳跃中,戚薇鬓边晃动的银铃、凌骁旧剑柄上褪色的剑穗、南宫夕发间那枝不知何时簪上的半枯青梅,都在他眼前晕开成温暖的光斑:“此杯,敬……”
“敬什么?”戚薇醉眼乜斜,打着酒嗝追问。
“敬……”林砚喉结滚动了一下,仰起脖颈,将碗中辛辣酒浆一饮而尽,一股热流直冲胸臆,话语掷地有声,“纵使天道倾覆,前路茫茫,青鸾峰五人——永不相负!”
“干了!”“敬永不相负!”粗陶碗相撞的声响刺破了窗外呼啸的风雪夜。
…………
翌日清晨,乾元宗主峰大殿。
自从江珞璎继任代理宗主之后,林砚便跟着她居住在了宗主峰。
晨光刺破雕花窗纸,在地面投下清冷光斑。林砚盘坐调息,丹田内息流转,正将昨夜残存的酒意一丝丝逼出体外。
庭院外忽传守山弟子急促通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报——!东域江家家主江靖琰、南宫家主南宫昭联袂来访!已至山门!”
说话间,江珞璎飘然现身前来迎客,乾元宗的几位峰主也纷纷聚集大殿。
江靖琰一身玄狐大氅未曾解下,风尘仆仆,锐利如电的目光瞬间便钉在林砚腰间那柄气息内敛、却透着无上威严的湛蓝剑鞘之上,瞳孔微缩。
南宫昭紫袍玉带,气度雍容华贵,然而一进殿,视线便死死锁在立于林砚身侧的南宫夕身上。
“曦儿……你终于肯见父亲了?”南宫昭素来沉稳如渊的嗓音竟带了一丝嘶哑。
南宫夕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没有言语,默然地上前双膝跪地,“阿爹,女儿不孝……让您担惊了。”
众人纷纷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父女相认,只有江珞璎与林砚对视一眼,仿佛一切早在意料之中。
大殿的地砖倒映出父女颤抖相拥的身影,南宫昭的白发垂落在女儿依旧年轻的肩头,如同皑皑雪幕,终于覆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一旁等待的江靖琰,眼神复杂地扫过这感人一幕,随即大步朝林砚迈进两步,“你就是林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