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声音在寂静巷中回荡，斩钉截铁。
林陌鸿默默看着眼前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那张与爱女七分相似的脸庞上，镌刻着同样的执拗与孤勇。
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他，试图用自己的震怒来向女儿展示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也试图以此告诉女儿——林家可以庇护她一世安稳，只要她安心待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然而，他的强硬却只换来了生离死别，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
如今，林陌鸿又来到了这样一个选择的路口。
他嘴唇翕动，挣扎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沉叹：“也罢。你真的跟你母亲很像……”
这个东域霸主，此刻的眼中已敛去所有锋芒，只有身为一位外祖父的慈爱。
他抬手，将一枚温润玉佩塞入林砚掌心，玉佩上林氏族徽光华流转，“拿着它，记住，林家永远是你后盾。”
杨佑铭见到这枚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欲言又止，并未出声。
林砚紧握玉佩，温润的玉石似乎散发着一股暖意，顺着掌心直抵心间。
他恭敬鞠躬：“外公珍重，待孙儿完成心愿，一定会回林家叩谢亲恩，您放心！”
“嗯……去吧，注意安全。我会在三清原待到仙宗大会结束，然后回东域等你。”
“好！外公再会，杨宗主再会。”
语毕，林砚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与二人擦身而过，在黑夜中，化作一道勇往直前的身影。
…………
三清原，乾元宗临时驻地。
深夜，只有青鸾峰所在的小院还有一盏灯亮着，显然那正是因担心林砚而无法安歇的江珞璎。
檀木窗棂应声而启，林砚如一道影子进入房内，眼前正映着江珞璎略显憔悴的脸。
“砚儿？！”江珞璎未等他站稳便一把攥住他袖口，生怕迟了一秒便会被他逃掉一般，“你怎么出来了？！是……越狱了？”
林砚摇了摇头，反手合窗：“师尊，莫要声张，此事复杂，几句话说不清楚，但总之我暂时没有危险。”
“好，好，那就好，你回来了就好……”
江珞璎眼含泪花，一边拉着林砚，一边仔细地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宗主大人回来以后脸色很难看，问他什么都是三缄其口，不仅把我们都赶出了房间，还闭门谢客一直没有再出来过。”
“嗯。”林砚对于江珞璎的絮叨并没有在意，他握住对方的手，与她一同坐到桌子边，“师尊，我这次回来，不会待很长时间，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砚儿你是有什么事情要为师帮忙吗？”
林砚点点头：“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一些事情。”
江珞璎心头一跳，林砚能清晰感觉到她握住自己的手往回缩了一下。
她眼神有些躲闪地侧过脸去：“你……你问吧。”
“林薇燕是谁？”
还是那个问题，还是那个曾经被她矢口否认掉的名字。
但此刻的江珞璎即便再傻，也该知道，连林陌鸿都出现在了这里，林砚心中其实早已经知道了一切。
如今他再次问起“林薇燕”，是在给自己机会，是舍不得他与自己之间的这份感情。
屋内的油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堂堂化神后期的江珞璎却惊得整个人一颤。
“你……你其实都知道了吧，何必还要问我。”江珞璎绝美的脸庞上血色越来越淡，显得颓然无比。
“不一样。”林砚平静地注视着这位恩师，“我要听您亲口告诉我。”
“好吧……”
江珞璎叹气的声音微不可察，但却又清晰无比。
“林薇燕，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也是东域林家家主林陌鸿唯一的女儿。”江珞璎顿了顿，继续道：“也曾是我的剑道老师，我此生唯一的挚友，以及……我第一个倾心之人。”
林砚瞳孔骤缩，心脏的跳动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虽然他已经基本猜到了自己生母与师尊的关系，但亲口听到江珞璎承认还是令他感到了震撼。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江家的演武场上……那年我不过十六岁，刚刚踏入筑基门槛。”江珞璎指尖无意识着手里的扶摇剑鞘，似乎在追忆，“我看见她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我的几位堂兄、表姐，她明明境界不如对方，却赢得那么轻松、潇洒。”
“尤其是她那抹彬彬有礼又从容自信的笑，实在是太美了。”江珞璎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然后看向林砚，“你笑起来的时候，跟她一模一样。”
“后来，她结束在江家的拜访而离开，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被她发现后，她不仅没有责怪我，也不害怕背上‘拐带江家嫡女’的罪责，带上了我一同继续游历南域、西域、北域……”
“她带我见识天盛大陆的各种风土人情，带我探险，带我行侠仗义，也教导我修行，我跟在她身边，从筑基初期到金丹圆满，整整二十年，然后……然后……”
江珞璎的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滚动数次才继续：“然后有一天，她突然说……说她喜欢我。”
“？！”
林砚的眼睛瞪大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二人的关系里，居然是自己的生母主动？！
原本，他觉得林薇燕能生下自己，必然是异性恋，没想到她居然是双性恋？
林砚能感觉到，江珞璎开始讲述这一段时，情绪有了强烈的起伏：“我那时懵懂，根本不懂‘情爱’为何物，只知道自己也很喜欢她，与性别无关……于是，便答应了她，我们的关系从亦师亦友，变成了真正情投意合的道侣。”
“但我从那以后，便也开始留意、学习别的道侣是怎样相处的，慢慢地，我发现，除了我与她之外，所有的道侣都是一男一女……”
“我有过困惑、迷茫和恐惧，也在这段关系中反复挣扎，陷入了痛苦和崩溃，但每一次都是她用真心把我唤回，让我重新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于是，我便再没有了犹豫和畏惧，那个时候我的内心无比坚定，我为了薇燕，可以与全天下为敌！”
“……”林砚看见师尊的眼底渐渐泛起一抹血色，他知道，故事的转折快来了。
“但是，后来她却变了心……”
果然，江珞璎的双拳开始慢慢握紧。
“她曾将我带回过东域林家，并向她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坦白了我们两个的关系。你外公勃然大怒，不仅将我赶出了林家，还彻底禁足了薇燕。”
“但后来她还是想办法逃了出来，我们一起私奔，离开了林家。我本以为，她也与我一样，会为了这段感情放弃一切，不惜与全天下对抗……直到，她遇见了那个男人！”
江珞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无耻混蛋！那个把她从我手中夺走！却最终害死了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