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青华宗的众人,林砚等人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一同御剑离开了三清城。
在返回三清原宗门驻地的路上,林砚一直回想着青华宗大师兄林毅鹏的话,在了解了合欢宗的过去和那个任萱所经历的悲剧之后,他变得沉默了许多。
苏玲几次试图找机会与林砚搭话,都被他躲开了。
回到乾元宗的驻地,林砚一言不发地返回了自己的居所,留下凌骁、苏玲等人面面相觑。
林砚独坐在自己小院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壶酒。
他静静坐了两个时辰,直到暮色将青石板染作墨蓝,才缓缓从玄晶镯中取出两个酒杯。
林砚将它们分别倒满,然后一杯洒在地上,一杯自己端起一饮而尽。
“好酒!”
这是苏瑶“孝敬”他的碧池宫特供仙酿,由上古仙莲花瓣所制。
几杯冷冽的美酒下肚,林砚有些微醺。他低着头,眼睛发红,声音低沉,断断续续的,也不知是在对人倾诉,还是自言自语:
“大师兄,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他跟你有点像。”
“尤其是他教我东西的时候,说话也很温柔,而且他也很博学,或许将来有机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另外,你说巧不巧,他也姓林,据说是东域什么‘青华三木’之一的林家人,我虽然是第一次见他,却觉得他有种亲近的感觉。”
“他跟我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关于‘合欢宗’之前的事……”
说到这里,林砚沉默了,他直接拿起酒壶,吨吨几口灌下去,直到打了个饱嗝,才将酒壶放下。
“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什么正道、魔门,不过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大师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对于这个世界从来没抱过什么希望……”
“但以前我总是想象,这个世界可能会有多黑暗、多残酷,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可自你走后,这贼老天就仿佛是要故意考验我似的,让我听到、看到甚至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坏事……”
“大师兄,你说,咱们乾元宗、咱们青鸾峰,应该算的上是这世间最好、最善良的人了吧?”
“可如果……如果连我们也参与过对弱者的欺压,参与过对无辜者的杀戮……”
林砚的情绪激动起来,此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而且,还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这是天经地义!”
“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林砚摇晃着,扶住眼前的酒壶,身躯微微颤抖。
“大师兄……”
“你曾说,想让我去替你略领仙路尽头的风光……”
“可为什么,这条路我越是往前走,就越是黑暗、越是寒冷,这仙路的尽头,真会有值得一看的风光吗?”
“大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告诉我啊!”
“你说话啊!!”
“你说话啊……”
…………
夜色如墨,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霜。林砚在朦胧中睁开眼,后脑传来温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莲香。
苏瑶?
又是她……
也对,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苏瑶更在意自己的生死了。
见林砚苏醒,一双玉手搭上他的脑袋,轻轻替他按摩有些昏胀的脑袋。
“这是第二次了,你又没经过我的同意私自进入我的房间。”林砚虽然嘴上有斥责之意,但却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抗拒。
不过,林砚凌厉的话语还是让苏瑶指尖一顿,在确认他不会对自己施加惩罚后,苏瑶才继续为他按压百会穴:“主人您醉卧在庭院中,奴……阿瑶怕有不妥,便擅作主张将您扶回屋内,还望主人恕罪。”
林砚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直视前方,似乎还没有从醉酒前的情绪中出来。
苏瑶见他这幅样子,心头微动,察觉到他今日格外疲惫,似乎连对她的戒备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主人,今日三清城的事……我都听玲儿说了。”苏瑶的指尖在他太阳穴打着圈,轻叹道:“这世间的苦难悲剧本就是天道因果的一部分,犹如那日落月升,昼夜交替,有明就有暗,是个永远不会终结的循环。主人您又何必自苦,为他人伤神呢……”
林砚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别以为我让你留在这里,你就有资格置喙我的事情。”
苏瑶身体微颤,但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主人莫要怪阿瑶多嘴,阿瑶也是因为深有体会。您知道的,阿瑶在归顺主人前,也曾是这世间苦难中的一环。”
林砚瞳孔微缩,她这倒是没有说错。
苏瑶曾是修仙界苦难悲剧的承受者,却也因此扭曲了内心,成了将自己承受过的痛苦传播给其他人的作恶之徒。
“阿瑶见识过主人您灵台中的奇景,我知道,您绝非凡人,一定肩负着某些惊天动地的使命。”苏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您即便是仙界下来的救世主,也没有办法去拯救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更没有将这世间过去的罪业背负在自己身上的道理。”
苏瑶声音轻柔如羽,却字字直击林砚内心:“您只需随心而为,问心无愧,道心不移,足矣。”
随心而为,问心无愧,道心不移……
“……”林砚细细琢磨着她的话,眼眸微微睁亮。
他竟然真的因为苏瑶的开导,而拨开了胸中的沉郁,驱散了心头的疑云。
“呵……”林砚苦笑一声,感到有些讽刺,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抛开苏瑶曾犯下的罪孽不谈,她真的是个很有价值的“伴侣”。
林砚一把抓住苏瑶白皙娇嫩的手,后者身体本能地轻颤,但却不敢抗拒。
被林砚抓住了手,苏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是惶恐?是警惕?还是……喜悦?
“你今天话真的有点多。”林砚手中的力道减轻,放开了苏瑶的手,坐起身,背对着她问道:“现在几更了?”
苏瑶也起身站到一旁,恭顺地答道:“主人,三更天了。”
“嗯,我要休息了。你自便吧。”林砚背身朝她掸了掸手,示意她离开。
“……”
但苏瑶居然站着没动,因为她听到林砚口中说的是“自便”,而不是“退下”。
此刻她的按兵不动,就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果然,林砚也懒得再驱赶她,重新躺回了自己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