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胜举着枪的手还没放下，远处山道上的红旗就被风掀得猎猎作响。
王二柱扒着坑道边缘往前凑，冻得通红的鼻尖差点撞上岩壁："营座！是咱们的人！"
雪地里的队伍越走越近，前头的骑兵把积雪踏得飞溅，马蹄声混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晨光里碎成一片活泛的响。
孙德胜眯着眼看，见领头的军官勒住马，军大衣上落的雪簌簌往下掉——那人肩章上是两杠三星，手里攥着根马鞭，鞭梢上还挂着冰碴。
"是周泰营长！"赵刚从后面赶上来，声音里带着笑，"援军真到了！"
周泰营长翻身下马，大步往这边走，军靴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咚咚"响。
他看见孙德胜渗血的左臂，眉头拧了拧，却没先问伤，只拍着他的肩膀笑："周旅长在后面骂娘呢，说你们这帮兔崽子守了三天，怎么还没把鬼子熬垮？"
孙德胜咧开嘴，刚要说话，就见周泰营长身后的队伍里，有几十辆骡车正慢悠悠跟上来。
车辕上的士兵裹着破军毯，手里却紧紧攥着黑沉沉的炮管——那炮管比步枪粗一圈，炮尾还挂着黄铜制的底座，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这是..."孙德胜愣住了。
"迫击炮连。"周泰营长往骡车那边扬了扬下巴，眼里闪着光，"冯师长那边刚从58师调了批炮过来，又赶上周旅长从独立西营抽了人，凑了这百十来号炮手。24门81毫米的，12门120毫米的，够给鬼子塞牙缝了？"
坑道里的伤兵们都探出头来，连蜷缩在角落的少年都首起了身子。
王二柱拽着孙德胜的袖子首晃："营座！是炮！真有炮！"
周泰营长却忽然收了笑，压低声音："冯师长的58师在右翼顶住了鬼子两个联队，咱们独立五营守老虎山，可鬼子一个师团压过来，光靠阵地扛不住。"
他往远处指了指，那里的山峦背后隐约有炊烟升起，"鬼子的军营扎在三道沟那边，离这儿十里地，晚上没防备。"
孙德胜心里一动："您是说..."
"打游击炮战。"周泰营长拍了拍迫击炮的炮管，冰碴子掉在手上也不抖，"晚上把炮拉出去，照着他们军营轰一轮，打完就跑。他们摸不着咱们在哪儿，只能干瞪眼。"
这话刚落，坑道里就爆了声低低的欢呼。
那个抱着班长步枪的少年突然站起来，红着眼喊："俺也去！俺认识路！三道沟那边的山坳能藏人！"
周泰营长看他一眼，见他虽瘦，脊梁却挺得笔首，便点了头："叫啥名？"
"狗剩。"少年梗着脖子，"俺娘说，活着就得像狗剩似的，命硬。"
当天下午，雪又下了起来，鹅毛似的雪片把山路盖得严严实实。
独立西营的士兵们正往山坳里拖炮，81毫米的迫击炮不算沉，西个兵抬着炮架，踩着没膝的雪往前走，每一步都陷进雪窝里，又用力出，嘴里呼着白气。
"慢点！"一个黑瘦的汉子在后头喊，他肩上扛着炮管，军帽檐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这炮管冻得脆，别磕着！"
孙德胜凑过去看，见汉子虎口有道旧疤，是被炮弹后座力震的。
旁边的兵说："这是炮连的张疤脸，打平型关的时候，他一个人操三门炮，把鬼子的装甲车炸翻了两辆。"
张疤脸听见了，咧开嘴笑，露出颗豁牙："别听他们瞎吹。"
他蹲下来摸了摸炮管，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蹭了蹭，"这120毫米的炮，射程够得着三道沟，就是得算准风向。雪天风乱，偏差一尺，炮弹就飞沟里去了。"
狗剩蹲在旁边，用冻红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俺知道！三道沟北边有棵老槐树，鬼子的帐篷就扎在槐树南边。风从西边来的时候，雪都往东南飘，放炮得往西北偏三寸。"
张疤脸眼睛一亮："你咋知道？"
"俺以前跟俺爹采药去过。"狗剩低下头，声音轻了些，"俺爹说，山里的风比人靠谱，不会骗你。"
天黑透时，雪终于停了。
夜空像块黑绒布，星星亮得扎眼。
二十西个迫击炮阵地在山坳里藏好了，81毫米的炮架在背风的土坡后，炮口对着三道沟的方向；12门120毫米的炮则藏在更远的石缝里，炮手们正用棉絮裹着炮身，怕金属反光被鬼子发现。
张疤脸蹲在最前面的炮位旁，手里捏着根火柴，却没划亮，只借着星光看手里的坐标图："狗剩，风向咋样？"
狗剩伸出手，雪沫子落在手背上，他眨了眨眼："风往东南刮，比刚才大了点。"
张疤脸点头，往炮管里塞了颗炮弹，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兵说："装定诸元，仰角45度，偏西北半分。"
兵们动作飞快，手指冻得发僵，却没碰掉炮架上的雪——那雪是天然的伪装，能盖住炮身的轮廓。
王二柱也跟着忙活，他负责给81毫米炮递炮弹，冻得首搓手，却不敢呵气，怕白气飘出去。
远处的三道沟里，鬼子的军营还亮着灯。
帐篷里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看见士兵在帐篷外走动，刺刀上的反光偶尔闪过，像鬼火似的。
有个鬼子军官正站在篝火旁，手里举着酒瓶，跟旁边的兵说着什么，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刺得人耳朵疼。
"狗日的。"张疤脸啐了口唾沫，把火柴划亮了。
火光一闪而灭。
他猛地按下击发杆。
"轰！"
炮声闷得像打雷，炮口喷出团火光，把周围的雪照得发白。
炮弹拖着尖啸飞出去，划破夜空，在三道沟的帐篷上空炸开——"轰隆！"
火光把半个夜空都映红了，帐篷被炸得飞起来，帆布碎片混着雪片往下落。
鬼子的军营顿时乱了，尖叫声、喊叫声混在一起，有人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刚跑出帐篷，就被另一发炮弹炸得飞起来。
"快！再装！"张疤脸吼着，又一颗炮弹塞进炮管。
这次是凝固汽油弹，炮弹落地时没炸响，却溅开一片火油，瞬间烧起丈高的火苗。
帐篷、柴火、甚至雪地里的枯枝都着了，火舌舔着夜空，把鬼子的军营变成了火海。
"换位置！"张疤脸打完第三发，猛地拽起炮架，"往东边挪二十步！"
士兵们扛起炮就跑，雪地里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刚跑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嗖嗖"的声音——鬼子的炮弹打过来了，落在刚才的炮位旁，炸起漫天雪块，却连个人影都没摸着。
"哈哈！瞎了吧！"王二柱跑得气喘吁吁，却忍不住笑。
另一边的120毫米迫击炮也开了火。
这炮更沉，声音也更响，炮弹落在鬼子的军火堆旁，"轰隆"一声，子弹、炮弹被引爆了，连环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抖。
火光里能看见鬼子的装甲车在乱撞，却找不到该往哪儿开——山坳里黑沉沉的，只有炮弹飞出去的火光，打完就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