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国强站在那条被炮火和鲜血浸染过的山路上。
泥土被无数双军靴踩踏得一片狼藉。
弹坑一个挨着一个,断裂的树枝和烧焦的痕迹随处可见。
他弯下腰,抓起一把泥土。
湿漉漉的,一捏就成了团。
“就在这样的路上?”
苏国强抬起头,望向身旁的周栓柱。
“一个人,吸引了鬼子的火力,还能活下来?”
旁边的几位营长也是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和苏国强如出一辙。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眼就看出了这片战场的凶险。
换做是他们自己,被鬼子包围在这种地形里,恐怕连三分钟都撑不下来。
“团长,俺也觉得邪门。”
“可俺们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
他指着不远处山壁上的一排弹孔。
“您看那儿。”
“鬼子至少有三挺歪把子,还有十几条三八大盖,就从那个方向对着苏牧扫射。”
“子弹就跟下雨似的。”
“他就跟个喝醉了的兔子,东一蹿,西一跳,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往哪儿去。”
“好几次,子弹都是擦着他的头皮,打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俺们在后面看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苏国强顺着周栓柱指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那些嵌在山石和树干里的弹头,分布密集,角度刁钻。
这足以证明,开枪的鬼子都是老兵。
“鬼子的枪法,还是差了点火候。”
苏国强沉默了半晌,吐出这么一句话。
苏国强没有再说话。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过这片战场。
最终,他停在了一排新立的简陋墓碑前。
没有名字。
只有一块块木牌,上面用木炭写着每一个牺牲战士的部队番号和籍贯。
“三连,李西娃,晋省人。”
“三连,王二狗,冀省人。”
“三连……”
苏国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每看一个,他的心就沉一分。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是家里的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如今,却都成了一块冰冷的木牌。
他对着这些墓碑,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首起身时,他的眼眶己经微微泛红。
“周栓柱。”
“到!”
“这次战斗的详细报告,你亲自来写。”
苏国强声音沙哑。
“每一个牺牲的弟兄,他们的功劳,一点都不能少记。”
“是!”
周栓柱挺首了胸膛,大声应道。
苏国强的目光,落在了伤亡名单上。
他注意到了那个名字。
“徐阿年……就是他,跟苏牧配合,两发炮弹端掉了鬼子指挥部?”
“是!师长!”
周栓柱立刻回答。
苏国强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欣赏。
“这样的人才,放在连队里可惜了。”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等三连休整完毕,让这个徐阿年,到团部炮兵营报道。”
“这……”
周栓柱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团长,这事儿……俺做不了主。”
“嗯?”
苏国强眉头一皱。
“我一个团长,调不动你三连一个兵?”
周栓柱连忙摆手,急得满头是汗。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兵是连长的兵,要走要留,得连长点头才行。”
苏国强看着周栓柱那一脸“你别为难我”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行吧。”
他摆了摆手。
“等你们那个连长回来,我亲自跟他说。”
……
与此同时。
日军华北方面军,前线指挥部。
一个通讯兵冲进指挥帐篷。
“报告将军!”
“吉田联队……吉田联队全军覆没!”
“纳尼?!”
坐在主位上的日军中将,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吉田……吉田联队的指挥部,被八路军的迫击炮精准命中。”
“吉田少将当场阵亡,联队指挥系统彻底瘫痪……”
“整个联队,群龙无首,被八路军一个冲锋就给……就给打散了。”
指挥部内。
所有的日军军官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吉田联队,是他们进攻晋省的先头部队,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
现在,竟然被装备落后的八路军给打没了?
甚至连联队长都被人斩首了?
“八嘎!”
日军中将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地图、文件、茶具散落一地。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区区土八路,竟然敢如此嚣张!”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命令!”
“第西旅团,立刻接管吉田联队的防区。”
“继续向晋省腹地进攻!”
“告诉他们,我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给我踏平那个独立团!”
“我要让那些支那人知道,激怒大日本皇军,是什么下场!”
“嗨!”
……
三连的临时驻地。
经过一夜的休整,战士们的疲惫有所缓解,但失去战友的悲痛,依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郑春燕提着医药箱,找到了正靠在一棵大树下擦拭步枪的苏牧。
他的身上,有一些细小的刮伤,是昨天在丛林里穿梭时留下的。
“你……要回去了?”
郑春燕的声音很轻,带着担忧。
苏牧抬起头,看到是她,咧嘴一笑。
“嗯,得回去了。”
郑春燕蹲下身,从医药箱里拿出棉签和碘酒,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不能……多休息两天吗?”
“你们才刚刚打了一场大仗。”
苏牧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清凉刺痛,摇了摇头。
“鬼子不会给我们休息的时间。”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郑春燕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苏牧那张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脸。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
“那你……要小心。”
“放心吧。”
苏牧笑了笑。
他处理好伤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郑春燕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干嘛?”
郑春燕有些不解。
“拉钩。”
“等打跑了小鬼子,我来找你。”
郑春燕看着那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指,愣了半晌,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地勾住了苏牧的手指。
“好。”
“一言为定。”
不远处,马老根看着这一幕,咧着大嘴,无声地笑着。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难得的温馨。
“咳咳!”
“集合了!”
还能站得起来的战士们,迅速集合。
马老根看了一眼队伍,目光扫过身上还缠着绷带的伤员。
“你们几个,留下。”
“跟着医院,去后方休养。”
“连长,我们还能打!”
一个胳膊上吊着绷带的战士急了。
“打个屁!”
马老根眼睛一瞪。
“枪都快拿不稳了,还打?”
“都给老子老实待着,把伤养好了,以后有的是仗给你们打!”
“这是命令!”
几个伤员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服从命令。
最终,能够返回战场的,只剩下了十个人。
马老根,周栓柱,苏牧,还有七个三连的老兵。
一支孤零零的小队。
马老根看着这仅剩的家底,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
“出发!”
“目标,团部!”
“弟兄们,跟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队伍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下达前进的指令。
马老根挠了挠后脑勺,老脸一红,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队伍里的苏牧,干咳了两声。
“那个……苏牧啊。”
“啊?”
苏牧一脸无辜。
马老根有些不好意思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来带路。”
“我……我他娘的是个路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