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枪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再一次在山谷间回荡。
三公里外,日军一处前沿补给点的指挥帐篷里,一名正在用电话大声咆哮的后勤少尉,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正面砸中,整个后半部分连同钢盔一起,轰然炸裂开来,红白相间的浆液,泼墨般溅满了身后的作战地图。
电话听筒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里面依旧传来着前线阵地焦急的催促声。
补给点彻底陷入了混乱。
奔走的士兵,惊恐的叫喊,以及对那个看不见的“幽灵”最恶毒的咒骂,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噪音。
山脊之上,李卫国缓缓拉动枪栓,一枚滚烫的弹壳,带着硝烟的余温,从抛壳窗里弹出。
他面无表情地将一颗新的、冰冷的子弹推进枪膛,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
这几天来,这种事情,己经成了他们的日常。
在顾铮那来自未来的、鬼神莫测的战术规划和情报支持下,李卫国和他手中的M200,化作了一把悬在日军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像真正的幽灵,游荡在战场的边缘。
他们不攻击普通的士兵,只猎杀那些能让日军这台战争机器高效运转的“齿轮”。
指挥官、炮兵、通讯兵、机枪手……
短短三天,死在他们枪下的日军尉级军官,己经超过了两位数。
整个日军的东线进攻部队,其指挥系统己经被他们搅得支离破碎,前线与后方的联络时断时续,进攻的节奏被打得一团乱麻。
“下一个目标。”
顾铮放下了手中的军用望远镜,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西北方向,五公里,日军临时野战医院。他们的院长,是个细菌战专家。”
李卫国沉默地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装备,准备转移。
猎杀,还将继续。
他们己经成了这部战争机器的梦魇。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梦魇,也会迎来属于它的猎人。
* * *
一辆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的军用卡车,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停在了日军第三旅团的临时指挥部前。
车门打开,一名身材瘦削、个子不高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士兵军服,脚上是一双磨损严重的作战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死水,扫视着眼前这个混乱而焦躁的营地。
他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就像一颗被扔进沙堆里的石子,普通,平凡,毫不起眼。
只有旅团长本人,一个挂着少将军衔的、神情暴躁的男人,在看到他时,脸上的怒火瞬间收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伊藤君,你终于来了。”
被称作伊藤的男人,没有敬礼,甚至没有回应。
他只是伸出手,从旅团长手中拿过那份写满了“幽灵”、“狙杀”、“无法抵抗”等惊恐词汇的战报,一目十行地扫过。
然后,他将战报随手扔在地上,用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看着少将,吐出了抵达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带我,去松井少佐玉碎的地方。”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半个小时后,伊藤信长跪在了那片被清理过的炮兵阵地上。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血迹,也没有去听身边军官的任何汇报。
他像一头正在勘察领地的孤狼,用一种最原始、最专注的方式,感知着这里残留的一切气息。
他走到松井少佐被击中的位置,蹲下身。
他伸出两根手指,从泥土里,捻起一小块被子弹冲击波震碎的、还沾着血肉的骨头碎片。
他将碎片放到眼前,仔细地审视着断口。
平滑,利落,带着螺旋状的擦痕。
他的瞳孔,第一次,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收缩。
他站起身,走到三百米外,另一名被狙杀的炮兵观察员的尸体旁。
这一次,他审视的是那具被轰烂的望远镜残骸。
他用手指,轻轻刮下了一点残留在镜片碎屑上的、己经干涸的、灰黑色的火药残渣。
他将残渣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那味道,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让他血脉贲张的、属于顶级猎物特有的气息。
他闭上了眼睛。
风速、弹道、子弹的旋转、火药的成分、目标的距离……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构成一幅清晰的、可以无限放大的三维立体模型。
周围的军官们,看着这个神神叨叨的男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解和轻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司令部会派这么一个看起来像乡下土鳖一样的家伙,来对付那个神出鬼没的“幽...灵”。
只有旅团长,看着伊藤信长的背影,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帝国陆军中,一个真正的传说。
一个从不佩戴军衔,却能让所有将军都为之侧目的……影子。
终于,伊藤信长睁开了眼睛。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同样简陋的地图,用一支铅笔,在上面画下了一个比之前所有情报人员的推测,都小上十倍的、精准无比的圆圈。
“幽灵,就在这里。”
他指着那个圆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他很专业,非常专业。每一次射击后,都会立刻转移。但他有一个致命的习惯。”
伊藤信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属于猎人的弧度。
“他太自信了。”
“他总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猎人。”
* * *
顾铮的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和李卫国己经在一处新的狙击点,潜伏了超过一个小时。
这里是他们精心挑选的位置,视野开阔,伪装完美,可以俯瞰下方一条日军运输物资的必经山路。
但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太安静了。
以往这个时间,山路上早该有日军的巡逻队和运输卡车来回穿梭。
可现在,整条山路,空空荡荡,安静得像一条通往地府的黄泉路。
连山林里的鸟叫声,都消失了。
“老烟枪,情况不对。”顾铮压低了声音,通过喉部的麦克风说道。
李卫国的回答,同样凝重。
“俺也感觉到了。这山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瘆得慌。”
他那野兽般的首觉,同样察觉到了危险。
这不是军队布防带来的那种肃杀,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当一头野兽闯入了另一头更强大野兽的领地时,所产生的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撤。”
顾铮当机立断。
他宁可放弃这次任务,也绝不让自己和战友,置身于这种未知的危险之中。
两人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后撤退,动作轻得像两片被风吹落的树叶。
可他们才刚刚退了不到十米。
顾铮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举起望远镜,望向远处另一座山头的方向。
那里,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一片树叶的颜色,与周围的环境,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零点零一的色差。
如果不是他拥有着来自未来的、对伪装技术更深刻的理解,他绝对会忽略掉这个细节。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有埋伏。
对方,竟然预判了他们的撤退路线!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李卫国也停下了脚步。
他通过M200的瞄准镜,看到了另一处异常。
在他们原定的狙击点下方,一块岩石的阴影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不属于自然界的反光,一闪而逝。
是狙击镜的反光!
对方,不止一个人。
他们,己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罩住。
“妈的。”
顾铮在心中低骂了一句。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兴奋与寒意。
对方不是靠人海战术,而是靠着同样顶尖的、甚至更加老道的猎人技巧,在跟他们玩一场猫鼠游戏。
不,现在,谁是猫谁是鼠,还不好说。
“有办法打掉那个狙击手吗?”顾铮冷静地问道。
李卫国死死地盯着瞄准镜,额头渗出了汗珠。
“距离太远,超过了一千六百米。而且,他藏得太好了,俺只有不到一成的把握。”
一成把握,就意味着九成的可能会打草惊蛇,彻底暴露自己。
就在两人飞速思考着对策时。
异变,陡生!
在他们左翼的方向,一声清脆的、属于三八大盖的枪声,突兀地响起!
“砰!”
子弹,并没有射向他们,而是打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炸起一小片木屑。
这是试探!
也是信号!
对方在用一个最普通士兵的骚扰射击,来逼迫他们做出反应,从而暴露精确位置!
狠毒,而又致命的阳谋。
李卫国握着枪的手,青筋暴起。
他很清楚,他现在只要开枪还击,对方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顶级狙击手,就会在零点一秒内,根据他的枪声和火光,锁定他的位置,然后,送来一颗致命的子弹。
可如果不还击,对方就会一步步地,用这种骚扰射击,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最终将他们逼入绝境。
这是一个死局。
顾铮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寒光。
他做出了一个让李卫国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没有让李卫国开枪。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枚C4塑胶炸药,和一个定时引信。
他飞快地设定好时间。
三十秒。
然后,他用尽全力,将那块看起来像一块橡皮泥的炸药,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就在他扔出炸药的瞬间。
远方那座山头上,那片顾铮早就锁定的、颜色异常的灌木丛里。
一道微不可察的枪口火光,猛地亮了一下!
“趴下!”
顾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一把将还在发愣的李卫国,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一声与三八大盖截然不同的、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镰刀,擦着两人的头皮,呼啸而过!
“噗——!”
子弹,狠狠地钻进了他们身后那块坚硬的岩石里,整个枪身,都没入了大半!
李卫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一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
如果晚零点一秒,现在他的脑袋,己经被这颗子弹,轰成了一滩烂泥。
顾铮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走!”
他拉起李卫国,头也不回地,朝着与所有危险方向都相反的、一处更深的密林,疯狂地冲了进去。
身后,三十秒的倒计时结束。
“轰——!!!!”
C4炸药,在一片密集的丛林中,轰然爆炸!
巨大的气浪,将十几米范围内的所有树木和岩石,都撕成了碎片。
惨叫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但顾铮知道,那只是开胃菜。
他用一颗炸弹,暂时打掉了对方的骚扰部队。
但他和李卫国,也彻底暴露在了那名真正的“影子”猎人的视野之下。
顾铮拉着李卫国,在密林中飞速穿行,他的大脑,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知道,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己经彻底反转。
他看着远处那片沉寂得如同坟墓般的山峦,眼神冰冷。
他俯下身,凑到李卫国的耳边,用一种冷静到令人心悸的声音,缓缓说道:
“别动。”
“我们被盯上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燃烧起一股更加炽热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战意。
“真正的猎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