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青纱帐里的枪声

2025-08-23 3060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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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帐的夜比长城的夜更沉,玉米叶的沙沙声裹着虫鸣,像在耳边说悄悄话。张致远靠在玉米秆上打盹,手里攥着那支铜哨,哨子上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进来,让他不敢睡得太沉。

“张副官,你听。”狗剩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着西北方向。那里的虫鸣突然停了,只剩下风刮过玉米叶的“哗啦”声——那是大队人马走过时,惊得虫豸不敢出声。

张致远摸出银镯里的望远镜,借着月光往远处看。玉米地的尽头,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移动,钢盔反射着冷光,是鬼子的巡逻队,比白天多了一倍。

“是冲着咱们来的。”他往身后的李家屯方向瞥了眼,村里的灯火己经灭了,乡亲们按他们的嘱咐躲进了地窖,“狗剩,你带十几个弟兄去村东头的井台,把炸药埋在井绳上,鬼子要是抢水,就炸他们个人仰马翻。”

“巴图,”他转向蒙古汉子,“你带骑兵往南走,过了三道沟就放枪,把鬼子往那边引。记住,别恋战,打几枪就跑。”

等两人领命离开,张致远对着剩下的弟兄们压低声音:“咱们就在这玉米地里打游击,鬼子进来就放冷枪,打完就往深处钻,让他们找不着北。”

他从银镯里摸出几十颗手榴弹,分给身边的战士:“拉弦后等三秒再扔,让鬼子来不及捡。”

鬼子的巡逻队果然钻进了青纱帐,刺刀在玉米秆间乱捅,嘴里喊着蹩脚的中文:“出来!皇军优待俘虏!”

张致远屏住呼吸,看着最前面的鬼子离自己只有五丈远。那鬼子穿着厚底军靴,踩在玉米地里“咯吱”响,腰间的刺刀晃来晃去,刮得玉米叶簌簌掉渣。

“打!”他低喝一声,扣动扳机。子弹穿透那鬼子的胸膛,血溅在玉米叶上,红得刺眼。

弟兄们的枪声跟着响起来,玉米地里顿时乱成一团。鬼子被打懵了,趴在地上胡乱开枪,子弹打在玉米秆上,溅起一片片绿汁。

张致远打完一梭子子弹就往深处钻,玉米叶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疼。他听见身后有鬼子追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脚下一绊,摔在地上——是狗剩提前挖好的陷阱,上面盖着玉米叶,底下插着削尖的木茬。

追来的鬼子“哎哟”一声掉了下去,木茬穿透了他的大腿。张致远爬起来,对着陷阱里的鬼子补了一枪,刚想走,又听见左侧传来枪响,是巴图他们在南边交火了。

“往南撤!”他喊着,带领弟兄们往枪声方向靠拢。玉米地里的能见度低,鬼子的枪法再好也发挥不出来,反倒被他们借着地形打了好几个冷枪。

打到后半夜,鬼子的攻势缓了。张致远靠在一棵老槐树上喘气,看见巴图带着骑兵回来,马身上都溅着泥,有个骑兵的胳膊被流弹擦伤,血顺着马缰绳往下滴。

“把鬼子引到三道沟了,”巴图抹了把脸上的汗,“那边的玉米秆稀,他们不敢深追。”

狗剩也跑了回来,脸上沾着黑灰,眼睛却亮得很:“井台那边炸了!鬼子去了一个小队,想抢井水,被俺们炸翻了好几个,剩下的吓跑了!”

正说着,村里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张致远心里一沉,怕是有漏网的鬼子摸到了李家屯。他让巴图带着人继续在玉米地里牵制,自己和狗剩往村里跑。

刚到村口,就看见两个鬼子正往地窖口扔手榴弹,导火索“滋滋”地冒着火花。张致远想也没想,扑过去抓起手榴弹就往回扔,手榴弹在鬼子脚边炸开,把两人炸得飞起来。

“张副官!”地窖里传来老汉的哭喊,“俺家三娃子……为了护着地窖门,被鬼子捅了……”

张致远掀开地窖盖,一股血腥味涌上来。昏暗中,看见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趴在门板上,后心插着把刺刀,手里还攥着根顶门的木棍。正是白天给他们送窝窝头的老汉家的三娃子,昨天还缠着狗剩问打枪的诀窍。

狗剩蹲在地上,把三娃子抱起来,少年的身体己经凉了,眼睛却睁着,像是还在看鬼子的方向。“俺们说好了,等打跑了鬼子,俺教你射箭……”狗剩的声音哽咽着,眼泪滴在三娃子脸上。

张致远别过脸,看见地窖里的乡亲们都在哭,有个抱着婴儿的大嫂,用衣襟捂着脸,肩膀抖得像风中的玉米叶。他摸了摸银镯,里面还有不少物资,突然觉得这空间太小,装不下这么多恨,也装不下这么多疼。

“把三娃子埋在老槐树下吧,”他声音沙哑,“那里能看见青纱帐,能看见咱们打鬼子。”

天亮时,鬼子撤了。青纱帐里到处是倒下的玉米秆,地上的血迹被露水浸得发黑。张致远让弟兄们清点伤亡,牺牲了五个弟兄,都是李家屯的后生,昨天还扛着锄头跟他们学埋地雷。

老汉颤巍巍地端来一锅玉米粥,粥里飘着几粒豆子,是村里最后的存粮。“儿郎们,趁热吃,”他往张致远碗里多舀了勺豆子,“三娃子说,跟着你们打鬼子,值。”

张致远喝着粥,觉得嘴里又苦又涩。他想起林晚说的,要把这里的事写下来,可握着钢笔的手却在抖——三娃子睁着的眼睛,弟兄们染血的军装,乡亲们哭红的眼眶,这些怎么写?

“张副官,”狗剩拿着块染血的玉米叶跑过来,上面有个牙印,是三娃子昨天啃玉米时留下的,“俺想把这个收着,等打跑了鬼子,告诉后人,有个叫三娃子的后生,死在青纱帐里了。”

张致远接过玉米叶,叶尖的锯齿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上面,跟三娃子的血混在一起。他突然明白,有些故事不用笔写,也会刻在骨头里——就像长城的砖石记着炮火,青纱帐的泥土记着鲜血。

中午时分,巴图的骑兵带来了消息:冷口那边打退了鬼子的进攻,林晚的医疗队没事,就是药品又不够了。“赵团长让俺带句话,说冀东的鬼子是虚张声势,他们的主力还在长城一线,让你们别担心。”

张致远松了口气,摸出铜哨吹了声长音,哨声在青纱帐里回荡,像在给冷口报平安。他从银镯里取出几十箱消炎药和其他医疗物品,递给巴图:“你带回去给林姑娘,告诉她,青纱帐里有我们,让她放心。”

巴图临走时,往他手里塞了块风干羊肉:“王爷说,草原上的狼最怕抱团的羊群,咱们只要抱在一起,再狠的鬼子也不怕。”

送走巴图,张致远让狗剩教乡亲们打枪。李家屯的汉子们学得认真,握枪的手虽然在抖,眼神却越来越坚定。有个瘸腿的老汉,以前是私塾先生,非要跟着学:“俺虽不能冲锋,却能在玉米地里给你们指路,这些田埂,闭着眼都能数清。”

傍晚时,张致远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夕阳把青纱帐染成金红色。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像三娃子在跟他说话。他摸出钢笔,在纸上写下:

“青纱帐里的玉米在长高,像那些牺牲的后生,虽然倒下了,根却扎在这片土地里。鬼子能烧掉玉米,却烧不掉根;能杀死我们的人,却杀不死这土里的劲。”

写完,他把纸折成小方块,交给识字的私塾先生:“麻烦您托人送到冷口,给林姑娘。”

先生接过纸,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墨迹:“俺给她多写一句——冀东的百姓,等着他们凯旋。”

夜色降临时,青纱帐里又响起了歌声,是私塾先生教的,调子是《松花江上》,却填了新词:“青纱帐,是我家,玉米叶,当刀枪,杀鬼子,保家乡……”

歌声里,狗剩带着后生们在玉米地里埋新的陷阱,巴图留下的骑兵在远处放哨,地窖里的乡亲们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玉米叶,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张致远靠在老槐树上,摸了摸脖子上的铜哨和狼牙吊坠。他知道,青纱帐里的仗还得打下去,或许还会有牺牲,但他心里踏实。因为他看见,那些倒下的弟兄和乡亲,就像玉米的根,深深扎在这片土地里,用血肉滋养着新的希望。

风又起了,玉米叶“哗啦”作响,像是在应和那支歌。张致远握紧了手里的枪,往青纱帐深处望去——那里的夜色再浓,也挡不住要破晓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