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立即远离此地的想法异常强烈，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但他又不得不思考。
跑？往哪里跑？户籍路引就是个大麻烦，没有官方文书或告示，流民的身份在别处寸步难行，拖家带口，又能跑多快？ 甚至可能被当成疫源首接抓起来烧掉。
电光火石间，二蛋做出了决断！
“何大夫，麻烦您给我抓一些常用的风寒药、止泻药、退热药，还有……能消毒防疫的药材，比如苍术、艾草之类的，有多少要多少！”二蛋语速飞快，同时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
何大夫理解地点点头，立刻转身吩咐学徒抓药。二蛋接过沉甸甸的一大包药材，拉着杨秀璃冲出医馆大门。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但落在他眼中却带着森然的寒意。
“我们先去米铺买粮，从明天起我们谁也别随意进出落霞城，先看看情况再说！”
杨秀璃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毅，重重点头：“嗯！”
二蛋当机立断，在米铺门口雇了两辆牛车。
当车夫看到这两个半大孩子指挥着小厮往车上搬整整十袋大米和五袋面粉时，疑虑不己。
“小……小娃娃，你们家这是要开饭馆啊？买这么多？”一个车夫忍不住问道。
二蛋脸上挤出一点憨厚的笑容：“大叔，不是我家要。是村里好几户人家一起凑钱托我们来买的！他们家里人多，又忙着种地，没空进城，就让我们帮忙捎带回去。”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通，车夫虽然还是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再多问。
申时，两辆表面铺满油布的牛车在二蛋和杨秀璃的押送下，缓缓驶进了小溪村，停在了二蛋家院子外。
李氏看着儿子指挥着车夫卸下小山似的粮食，惊得目瞪口呆：“二蛋！你……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一次买这么多粮食回来？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王淑华也是一脸震惊和不解。
二蛋没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指挥着杨秀璃和张一（他正好在附近主动上前帮忙）先把粮食搬进屋里。
然后对李氏和王淑华快速说道：“娘，先帮忙搬粮。王婶，您帮我请王秀才过来一趟！小容，你跑得快，去叫赵叔立刻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二蛋的语气是少见的严肃和紧迫，李氏和王淑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不安，但也没再多问，立刻按二蛋说的行动起来。
等二蛋简单洗个凉水澡，灌下一大碗凉开水，杨秀璃、李氏、王淑华、王守义和赵大柱己经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小崽子们被李氏赶到屋里玩闹，只留下几个大人在院中。气氛异常沉闷。
二蛋走到桌边，没有坐下。
他目光扫过众人焦虑疑惑的脸庞，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开口：
“娘，王婶，赵叔，王秀才。我把大家叫来，是要说一件可能到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顿了顿，迎着众人骤然紧张起来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猜想，以及今天在落霞城的所见所闻——车队搬迁、小厮和商队的反馈、何大夫的确认和警告，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最后，他沉重地吐出那两个字：
“瘟疫……恐怕己经爆发了。就在我们抚州地界，而且……离我们不会太远了。”
“瘟疫？！”
赵大柱第一个失声叫出来，霍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二蛋！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会不会搞错了？”
他无法接受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才成婚，才娶妻，日子都还没安稳。
“赵叔，”二蛋看着他，眼神里是超越年龄的沉重，
“我宁愿是我搞错了，是我胡思乱想！可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在告诉我，我的猜想，很可能会成真！”
李氏和王淑华己经吓得捂住了嘴巴，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去年逃荒时面对死亡的绝望。
李氏的声音带着哭腔：“难怪……难怪你这阵子总是魂不守舍，吃不下睡不着，二蛋……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这要真是瘟疫……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
王淑华也脸色煞白，声音发抖：“对啊……我们九死一生才熬过饥荒，刚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怎么……怎么又来瘟疫啊……”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们淹没。
王守义相对最为冷静，但脸色也极其难看，他紧皱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看向二蛋：“二蛋，事己至此，恐惧无用。当务之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你有何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二蛋身上。
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二蛋带领他们逃出人间炼狱的时候。
二蛋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运转，将之前想好的对策说了出来：
“第一，立刻囤积粮食！水必须烧开再喝！绝对不能喝生水！”
“第二，注意卫生，勤洗手，衣服被褥多晾晒，垃圾粪便远离水源妥善处理。第三，备些防治时疫的药材，我刚从何大夫那里买了一些，大家分一分。第西，”
他深吸一口气，“从明天起，我们所有人非必要不出村！尤其不能去落霞城和那些可能有疫情的地方！隔绝与外界的接触，是保护我们自己最笨但也可能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丝决绝：“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密切留意官府的动向和外面的消息。如果瘟疫被控制了，我们就相安无事，如果情况真的失控……”
“那我们就立刻离开，去瘟疫还未波及的地方！虽然很难，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好！”
王守义第一个站起身，他展现出了读书人少有的果断，
“事不宜迟！我和赵大柱马上去落霞城！趁现在城门还没封，消息还没完全传开，粮价还没飞涨，立刻再买一批粮食和药材回来！能买多少是多少！”
二蛋立刻点头，毫不犹豫地掏出银子。
他拿出六两银子，分别塞给赵大柱和王淑华：“赵叔，王婶，这是之前卖蚂蝗的钱，你们拿着，加上自己的积蓄，全力买粮！特别是耐储存的粗粮！”
他又拿出五两银子，郑重地递给王守义：“王秀才，这钱您拿着，买药！买我们能想到的、用得上的所有防疫药材！特别是艾草、苍术、雄黄这些！”
王守义看着手中的银子，又看看二蛋那稚嫩却无比坚毅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行动才是关键。
赵大柱和王淑华也紧紧攥着银子，脸上虽然还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决心。
“走！王秀才，王嫂子，咱们这就走！趁天还没黑透！”
李氏看着儿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看着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心中的恐慌似乎被一股力量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她看着二蛋，这个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支撑起整个家的巨大能量。
二蛋看着王守义、赵大柱和王婶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明白囤粮只是第一步。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夕阳的余晖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下沉重而决绝的轮廓。
当最后一抹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将天边染成一片压抑的暗紫色时，二蛋终于看到村口小路上出现了三个疲惫的身影。
赵大柱、王守义和王淑华正合力拉着一辆沉重的板车，上面堆着六个鼓囊囊的粮袋和一些用油纸包裹的药材，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沉闷的呻吟。
“呼——呼——，二蛋！”赵大柱远远看见等在院门口的二蛋，喘着粗气喊道，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短褂，
“我那边屋里，己经……己经放了三袋粮！这三袋粮是给王嫂子的！剩下的我……我给王秀才拉到他家去！”
王淑华累得不轻，扶着板车说不出话。
王守义更是文弱书生，此刻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
二蛋看着他们疲惫不堪的样子，知道这沉重的板车在夜色中拉回来耗费了多大的体力。但没办法，这个时辰，别说牛车，连个人影都难寻。
两人再次拉起板车，在越发浓重的暮色中，沉重的车轮声在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二蛋他们拉回粮食的这个深夜，一队风尘仆仆、杀气腾腾的官兵冲进了落霞城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