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溪村的二蛋,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吃饭时筷子夹了几次才夹起菜,眼神也常常飘向远方,心不在焉。
李氏看在眼里,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温声道:“二蛋,你这是咋了?魂不守舍的,脸色也不好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明天歇一天,别去学堂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母亲的关切。
二蛋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娘,我没事。就是……就是昨儿晚上没睡好,有点犯困。”
他不想让母亲过早地陷入恐慌,尤其是在一切都还未确定的时候。
学堂里,王守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二蛋的异常。
这个往日里眼神灵动、学习进度飞快的学生,最近上课时却频频走神,眉头紧锁,仿佛被什么沉重的心事压着。
散学时,王守义特意叫住了二蛋:“二蛋,留一下,我跟你聊聊。”
二蛋脚步一顿,心知王守义要问什么。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少年人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王秀才,我……”
王守义看着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关切:“我看你近日心神不宁,可是遇到了难处?若有心事,不妨与我说说,或能为你分忧一二。”
二蛋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声音有些闷:“我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累。”
他不能说,他不敢说。
那个可怕的猜想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但他不能轻易将它抛出来。
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贸然说出来,轻则被当成胡言乱语,重则引起恐慌,被扣上妖言惑众、造谣生事的罪名!
大家经历九死一生才在小溪村安定下来,有了遮风挡雨的茅屋,有了田地,生活刚有了盼头。
谁愿意再经历一次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逃荒之路?
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与绝望,一次就足够了。
看着二蛋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王守义心中疑虑更深,但也不好强求,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若真有事,莫要强撑。回去好生歇息吧。”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猜疑,不弄个水落石出,时间一久,不安感不仅不会消散,反而会像野草般疯长。
这天晌午,二蛋和杨秀璃再次来到落霞城,准备将积攒的辣条和一些晒干的草药卖给何大夫换些银子。
还没进城,眼前的景象就让二蛋的心怦怦首跳,城门口和主干道上,比往日更加拥挤喧嚣。
但这次,不是热闹的集市,而是一辆辆装载着箱笼细软、带着老人小孩的车队!
他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疲惫,正朝着城门方向驶去,看方向是往南边或东边。
“这是?举家搬迁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心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蹦出来。
“瘟疫……如果真是瘟疫爆发……”
作为亲身体验过新冠的人,他当然清楚古代瘟疫的可怕程度,哀鸿遍野,十室九空,病痛折磨,无药可救。
在这个缺医少药、卫生条件极差的时代,基本就是十死无生,整个城镇甚至州府都可能变成死地!
巨大的危机感和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思考,二蛋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一个正指挥车队前行、看起来像是小厮模样的人。
他脸上瞬间切换成懵懂孩童的好奇表情,仰着头,用清脆的声音问道:“哇!大哥!你们是从上面的城镇下来的吗?你们这是在干嘛呀?为什么要搬这么多东西走啊?是要去很远的地方玩吗?”
那小厮正忙得焦头烂额,不耐烦地回头一看,见是个半大的孩子,神色稍缓,
随口敷衍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我们老爷说要走,我们就跟着走呗!谁知道为啥?”
二蛋心中急转,脸上依旧挂着天真:“哦哦,大哥,你们那里最近是不是好多人生病啊?咳嗽发烧不舒服的人多不多?”
“生病?”小厮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
眉头皱了起来,“咦?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这段时间,庄子上咳嗽发热的人好像是比以前多了不少……管他呢!老爷让走就快走!”
他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吉利,不再理会二蛋,跟着车队赶紧前进。
小厮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二蛋头上!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拉着杨秀璃迅速走向城门口聚集的几个商队。
装作打听行情、买卖东西的样子,旁敲侧击,用闲聊的语气向几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商队伙计套话。
“大哥,你们从北边来?路上太平吗?”
“唉,还行吧,就是听说有些地方不太安生……”
“怎么不安生?是闹匪吗?”
“匪倒没怎么听说……就是……好像有些地方生病的人挺多,闹哄哄的,我们老爷让赶紧走,别停留……”
“生病?什么病?严重吗?”
“谁知道呢!发热咳嗽的,看着挺严重的,少打听,赶紧走才是正经!”
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
来自不同方向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可能!二蛋和杨秀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两人不再耽搁,快步赶往何大夫的医馆。医馆里,病人似乎比上次来时要多,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压抑感。
何大夫刚给一个病人开完药,看到两人进来,脸上早己没有以往的轻松。
“何大夫,我们……”
二蛋刚开口,何大夫就摆摆手,神情严肃地低声道:“二蛋,你上次问的事……唉,似乎被你料中了!”
“最近几天,发热、腹泻、呕吐的病人,明显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症状……也不太像是寻常的风寒!”
他看向二蛋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意味,这个小少年的敏锐和预见力,实在惊人。
二蛋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猜想……成真了!
“何大夫,您觉得……”
二蛋的声音有些干涩。
何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脸上满是忧虑:“老夫行医几十年,最怕的就是这个!这阵仗……怕是不妙啊!十有八九,就是当灾后尸体未能及时妥善处置,腐烂后滋生了疫气!这病气传染起来,快得很啊!”他叹了口气,
“至于官府为何没有明示?唉,或许是怕引起更大的恐慌和混乱吧。但老夫估计,很快便会有动作,要么是封城封路,要么……就是派兵‘处置’了……”
“处置”二字,何大夫说得极轻,但二蛋明白那背后的血腥含义,隔离、焚烧、甚至……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