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炭己经进入“焖烧”阶段,暂时不用盯着。
那些土坯,还需要至少十天才能阴干透,急不得。
二蛋和杨秀璃去后山转转,两人带上弓箭和柴刀进了山。
运气不太好,转了半天只打到两只瘦小的山雀。
砍了几根合适的竹子,二蛋提议:“去村里那个大水塘看看?做个地笼放下去,说不定能弄点鱼虾加餐。”
两人来到村中央那个面积不小的水塘边。
塘水还算清澈,能看到有鱼影游动。
二蛋刚选好位置,准备和杨秀璃一起把刚扎好的简易地笼固定到水底,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一个扛着锄头、面色不善的村民走了过来,眼神警惕地盯着他们手里的地笼。
二蛋停下动作,尽量平和地说:“大叔,我们想看看能不能捞点小鱼小虾。”
“抓鱼?” 村民眉头一皱,语气生硬,
“谁让你们抓的?这塘里的鱼虾,是咱们全村人的!要捞,得等明年五月,村长组织我们一起开塘捕鱼的时候才行!你们这些外来的,不懂规矩就别乱动!快滚!”
杨秀璃握紧了柴刀,眼神冷了下来。
二蛋赶紧拉住她,对那村民挤出一点笑容:“大叔,我们刚来,确实不懂规矩。那……村口那条小河,能放吗?”
村民哼了一声:“小河没人管,随你们便。记住,这塘里的东西,一根水草都不能动!”
说完,扛着锄头,像监工似的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着两人离去。
二蛋看着眼前波光粼粼、鱼影游动的水塘,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理解村民保护公共资源的心态,但这种毫不掩饰的排斥和防备,还是让人心头微凉。
“走吧,” 他对杨秀璃说,“去村口小河。”
两人默默收拾好东西,走向村外那条水流湍急、冰冷刺骨的小河。
在河边找了个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费力地将地笼固定好。
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裤腿,寒意刺骨。
“忍一忍吧,” 二蛋看着杨秀璃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低声道。
“等炭烧好了,炕盘上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杨秀璃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望着奔流的河水。
这冰河之困,只是他们在这陌生土地上,需要跨越的又一道小小沟壑。
随着在小溪村的日子越久,二蛋和杨秀璃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本地村民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排斥。
无论是去后山砍柴时遇到的警惕目光,还是在村口小河下地笼时旁人的指指点点,甚至偶尔猎到一只瘦弱的野兔带回村,也能感受到带着审视和不善的视线。
冬天资源是有限的,他们这些外来户的加入,在本地人眼中,无疑是在抢夺本就紧张的生计。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熊熊燃烧的木柴边,吃着简单的饭食。
二蛋放下碗,看着跳跃的火,声音低沉地开口:
“大家最近出门,都尽量结伴。砍柴、取水、哪怕去林子里转转,都不要落单。”
“秀璃、赵叔,你们力气大,眼神好,多照应着点娘和王婶。家里也不能离人,特别是白天出去干活的时候,必须留大人在家看着小花他们,看好咱们这点家当。”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这里的人……对我们外来户不太友善。若是遇到什么事,忍一忍,别起冲突。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平安熬过这个寒冬!吃饱、穿暖,别的,都往后放一放!”
众人默默点头,气氛有些沉重。
王淑华叹了口气:“唉,寄人篱下,是这样的。咱们不惹事,但也得防着点。”
赵大柱闷闷地嗯了一声,用力嚼着嘴里的食物。
很快就到了开窑取炭的日子!
整个小院都弥漫着期待的气氛。
二蛋小心翼翼地挖开封窑的泥土,一股带着独特焦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窑内,原本的木材己经变成了通体乌黑、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块状物——木炭!
“成了!真的成了!” 赵大柱第一个惊喜地叫出声。
二蛋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招呼大家:“快!小心点,把炭都搬出来!放到咱们两个屋的角落里,用油布盖好,别受潮!”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小容等人也兴奋地帮忙传递小木炭块,小手被炭粉染得乌黑。
三蛋好奇地摸着一块刚出窑还带着余温的木炭,又赶紧缩回手。
看着屋子里渐渐堆起来的黑色小山,每个人的心里都踏实了许多。有了这些耐烧的木炭,漫长的寒夜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二蛋没有停歇,立刻指挥赵大柱重新装窑,如法炮制,开始烧制第二批木炭。
储备得越多越好!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寒风如同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虽然有了木炭取暖,但单薄的被褥依旧是巨大的隐患。
这天,二蛋、杨秀璃和王淑华(留下李氏和赵大柱看家照顾孩子)一起,推着西轮车,前往稍远但繁华的落霞城,希望能买到御寒的厚棉被。
落霞城的街道还算热闹,但物价普遍高得令人心惊,二蛋猜测是青州的饥荒对抚州的冲击造成的部分影响。
走进一家布庄,二蛋指着挂在墙上的厚实棉被问道:“掌柜的,这棉被怎么卖?”
掌柜的抬眼扫了他们仨一眼,看到他们身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棉袄,语气有些冷淡:“新棉的,五两银子一床。旧棉翻新的,也要三两。”
“五两?!” 二蛋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失声。他们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包括赵大柱和王淑华交给他保管的,以及杨秀璃那里的),也不过八两银子!
就够买一床,更别说需要好几床!
掌柜的似乎见惯了这种反应,撇撇嘴:“就这价!棉花金贵着呢!自然价格不低。”
二蛋站在柜台前,眉头微蹙。
他脑海里飞快盘算:买成品棉被是没指望了。
“掌柜的,有……厚点的被子吗?” 二蛋艰难地开口,退而求其次。
最后,他们只买了几匹厚实的粗麻布和被子,又咬牙买了肉、油盐、两盏便宜的油灯、一小袋小米、一口水缸装水。
之前赵大柱和王淑华各给了一两让二蛋总管。
算下来,二蛋手里只剩下可怜的三两银子,杨秀璃那里也只剩下三两压箱底的。
回程的路上,三人看着买来的这点东西,对比那高不可攀的棉被价格,都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不过当二蛋提着那块用草绳拴着的、油汪汪的猪肉走进院子时,瞬间点燃了孩子们的欢呼!
“肉!有肉吃啦!”
“二蛋哥买肉了!”
“哥!我要吃肉!”
小花、三蛋、铁蛋、小容全都围了上来,眼睛亮得像星星,小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渴望。
晚上,那锅加了肉和少许小米的野菜粥,成了难得的盛宴。
昏黄的油灯下,小小的破屋里弥漫着令人垂涎的肉香。
大家捧着碗,吸溜着热乎乎的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暂时忘却了棉被的昂贵和外面的寒风。
只有赵大柱,端着碗,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筷子在碗里拨弄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二蛋注意到了,放下碗问道:“赵叔,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的目光也好奇地看向赵大柱。
赵大柱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碗往破桌子上一搁,发出“哐当”一声,引得几个孩子缩了缩脖子。
他闷声道:“是王守义那个王八羔子!”
“王秀才?” 二蛋有些意外,“他怎么了?”
“怎么了?” 赵大柱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老子今天去打听点事,听说那家伙要在村里开私塾了!教那些本地娃子认字!”
“这是好事啊,” 李氏小心翼翼地说,“他能找到营生……”
“好事?” 赵大柱嗤笑一声,打断了李氏,
“好个蛋!二蛋,你不觉得那家伙从头到尾就瞧不上我们吗?他那个酸秀才的劲儿,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当初为啥非要跟我们组队一起过来?不就是看咱们这边女人孩子多,他一个读书人,跟着我们安全,还能显得他照顾弱小!到了地方,他立马就选了离咱们最远的破屋,不就是嫌我们这些泥腿子粗鄙,怕沾上晦气吗?”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老子刚才气不过,顺道去他那个破屋拜访了一下!你们猜怎么着?他那破茅草屋,屋顶翻新了!屋里头桌子椅子齐全!一看就是有人帮他拾掇的!我估摸着,就是村长叫人给他弄的!就因为他是个秀才!”
赵大柱喘着粗气,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大家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一起同生共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王守义凭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是觉得憋屈!大家伙儿一起互帮互助好不容易熬过了饥荒,到头来,人家根本瞧不上咱们!”
一番话,像冰水浇头,瞬间让刚才还暖融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李氏和王淑华都低下了头,眼神复杂。
孩子们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不敢再大声喝粥,小口小口地吃着。
二蛋沉默了,王守义的疏离和本地人对秀才的优待,他也看在眼里。
他想起逃荒路上王守义那清高的样子,想起村长王大山提起秀才时那不自觉的恭敬语气。
赵大柱说得没错,无形的鸿沟一首都在,从未散去。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平静笑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片放进赵大柱的碗里:
“赵叔,别气了,吃饭吧。”
他语气平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觉得我们跟他不是一个路子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咱们也没必要往一块儿凑,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是吧?”
“他教书也好,翻新屋子也好,那是他的本事和造化。咱们就操心好这一屋子老小,把炕盘热乎了,把炭烧足了,把这个冬天熬过去,比什么都强。”
二蛋的话像魔力般,渐渐冲散了赵大柱的怒火和众人心头的阴霾。
是啊,纠结那些有什么用?活下去,吃饱饭,穿暖衣,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对!吃饭!”
赵大柱重重一拍大腿,端起碗,呼噜噜把二蛋夹给他的肉片扒进嘴里。
“老子才不稀罕他那点假清高!还是二蛋你看得明白!”
屋里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炭盆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每一张努力生存的脸庞。
外面的世界如何划分高低贵贱,至少在这个小小的破屋里,他们彼此依靠,共度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