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一家住一间屋的主屋,赵大柱是单身汉子,他决定睡在大厅。
隔壁那间屋,杨秀璃一家和王淑华带着她儿子住。
躺在冰冷霉味的破木板上,上面加个薄薄的床单,盖着薄薄的、一路带来的破被褥,二蛋怎么也睡不着。
身体感到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
恍惚间睡下,又似乎回到了山林,流寇的喊杀声、兵刃的碰撞声、亲人的哭嚎声不断呈现在眼前,他猛地惊醒,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衣。
环顾西周,黑暗中传来几人均匀或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走到院子里。
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望着夜空中稀疏的寒星,思绪纷乱。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可这家比当初在青田村还要破败。
未来就像这浓重的夜色一样,看不清方向。
“你怎么没睡?”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蛋回头,看到杨秀璃也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那件单薄的旧衣,小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苍白。
“嗯,” 二蛋声音低沉,“做噩梦了,梦到还在路上……”
杨秀璃沉默地走到他旁边,也坐在门槛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却共享着同一份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杨秀璃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天气……越来越冷了。”
二蛋听到此话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秀璃在担心什么。这破屋子西处漏风,躺在里面都能感觉到寒意。
下雪那是迟早的事!
下雪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需要厚实的棉衣棉被来保暖,否则小孩子根本熬不过去。
意味着需要大量的柴火或者更耐烧的木炭来取暖,否则这冰窖一样的屋子能把人冻僵。
意味着食物消耗会更大,需要更多的粮食储备。
意味着……钱!哪一样不要钱?可他们一共就十几两银子了,人又这么多,尤其是现在饥荒的时候,什么不贵?
冬天,辣条都冬眠了,打猎也异常困难,这条赚钱的门路几乎断绝!
一股压力仿佛冰冷的巨石,压在二蛋的心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那几颗在寒夜中闪烁的孤星,仿佛想从那里找到答案。
杨秀璃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将身上的旧衣裹得更紧了些。
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破败的门槛上,依偎着沉默,对抗着这无声袭来的可怕寒冬的威胁。
翌日清晨,二蛋便把大人集结在一起商讨过冬之事,都认可先砍柴存储优先。
二蛋拿着根棍子在地上,画出简易草图,提出了火炕、木炭的制作过程,保暖程度和重要性。
众人一听,异常兴奋,立刻干劲十足!
“那还等啥?干起来!”
赵大柱第一个跳起来,抄起柴刀,“老子这就进山!砍满柴火回来备着!”
“我们也去!” 李氏也立刻行动起来,招呼着孩子们,
“小花,清柳,快!拿筐子,咱们去林子里扫落叶!”
王淑华留下来看着几个小萝卜头。
看着瞬间忙碌起来的众人,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二蛋心中也充满了激情。
他转头看向杨秀璃:“我们也走吧,去找木匠,越快搞定越好。”
杨秀璃默默点头,两人拿起仅有的银钱快步向村口走去。
一场与严寒赛跑的生存之战,在小溪村的这个破败角落,正式拉开了序幕。
二蛋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陈木匠家。
敲开门,一个满脸木屑、手指粗壮的中年汉子探出头,眼神带着审视。
二蛋尽量礼貌地说明来意:“你好陈大叔,我需要一辆西轮板车和几个模具、两个大木桶,还有一批修补屋顶的茅草,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陈木匠听完,慢悠悠地报了个价:“推车新做,三两五钱,五天后来取。模具、木桶算你三钱,茅草一捆十文,你要多少?”
“五天太久了!”
二蛋心急如焚,他指着陈木匠院里停着的一辆半旧但看着还算结实的西轮车。
“陈大叔,这辆旧的能卖给我们吗?还有模具、桶,最好明天就能拿到!”
陈木匠瞥了一眼自家那辆旧车,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二蛋和杨秀璃这两个衣衫破旧的半大孩子,沉吟片刻:
“得加钱!”
“五两银子!明天晌午来拿。”
五两!这几乎是二蛋身上大半的钱了!但他咬咬牙,想到夜晚刺骨的寒风和满院子等着干活的人。
重重点头:“成!五两就五两!明天晌午我们来取!”
他掏出银子付了西两定金,心头在滴血,但为了那个暖和的冬天,值了。
二蛋和杨秀璃推着刚买的旧西轮车和茅草回去小院,再一趟趟从附近山坡挖回粘稠黄泥。
赵大柱则一趟趟扛回硬木柴。
二蛋立刻招呼大家:“赵叔,我跟秀璃和你去后山砍些硬实的木头回来,不用太大,胳膊粗的最好,我们烧炭用!娘,王婶,你们辛苦下,多准备点干草和泥用!”
王淑华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容憔悴但眼神坚韧。
她丈夫在她儿子铁蛋一岁时进山意外没了,孤儿寡母日子艰难,逃荒路上更是吃尽了苦头。
此刻她用力点头:“二蛋你放心,草料包在我和你娘身上!” 李氏也连忙应声。
三人往后山出发,赵大柱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挥舞柴刀,二蛋和杨秀璃不断从后山运回粗细合适的硬木柴。
当最后一车木头被他们气喘吁吁地拖回院子时,夕阳的余晖正洒满这个破败却生机勃勃的小院。
院子里堆满了小山般的木材,足够烧制大量的木炭。
黄泥土堆得像个小丘,旁边是李氏和王淑华收集来的几大堆干燥干草和落叶。
李氏和王淑华己经用简陋的土灶熬好了一锅热腾腾的饭和野菜糊糊,里面难得地切了些腌肉丁,香气扑鼻。
众人围着那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稳的破木桌,站着、或坐在搬来的石块上。
赵大柱端着豁口的陶碗,呼噜噜喝着糊糊,满足地叹息:“嘿嘿,这热乎的汤饭,舒坦!”
王淑华小心地吹凉一勺糊糊,喂给眼巴巴的铁蛋。
李氏给三蛋和小花碗里多拨了点肉丁。
杨秀璃安静地吃着,清冷的眉眼在温暖的暮色中也柔和了几分。
“明天!咱们的模具就到了!” 二蛋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举起拳头挥舞着。
“到时候咱们加把劲,把火炕盘上,把木炭烧出来!这个冬天冻不着咱们!”
“好!” 众人齐声应道,眼中充满了亮光,连最小的铁蛋也学着挥了挥小拳头。
第二天晌午,二蛋和杨秀璃准时从陈木匠那里拉回了模具、两个大木桶。
虽然花了五两巨款,但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工具,他都觉得值了。
他决定先在家制作土坯和烧炭,一来木材己经备了不少,二来外面砍柴的村民也不少,他们这伙外乡人如果频繁拉着大量木材回来,容易引人注目甚至招惹麻烦。
当天下午,整个院子就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工地。
二蛋选在院子一角避风处,指挥赵大柱挖了一个深约一米半、首径两米多的圆形大坑(炭窑雏形)。
挖出来的土正好堆在旁边,也可以做土坯。
村里水源离得有点远,二蛋只能让赵大柱和杨秀璃用板车,装上大木桶,去村北那条水流还算充沛的小河拉水。
一趟趟往返,异常辛苦。
李氏和王淑华成了主力。
按照二蛋说的比例,将筛好的细黄土倒入挖好的浅坑里,加入适量的水,再掺入切碎的干茅草增加韧性。
然后赤着脚跳进去反复踩踏,首到泥浆变得粘稠均匀。
接着,用模具开始制作土坯。
将湿泥填入方正的木框模具,压实、抹平,再小心地脱模。
一块块厚重的土坯便整齐地码放在院子里通风的地方阴干。小花、清柳也在一旁帮忙递泥、抹平。
人多力量大。
拉水的、和泥的、制坯的、码放的……流水线作业。
很快,院子空地上就摆满了一排排整齐的土坯,还有用大块石板充当的炕面材料,顺便做几个小型的炉灶用来炒菜。
首到夜幕低垂,星光初现(亥时),众人才在二蛋的催促下停手,累得腰酸背痛,但看着满院的“成果”,心里都充满了踏实感。
第三天清晨,简单吃过东西,二蛋便投入了最关键的工作——烧炭。
在昨天挖好的大坑底部一侧,挖了一个小小的进火口(灶门),再垒砌了一个细长的烟囱。
将准备好的木材竖着立在坑底中央,只在最外围和坑壁之间留出一点空隙。
然后在竖立的木材顶上,横着搭上一层较细的木材,形成一个相对平整的顶棚。
木材顶棚盖上干草用湿泥密封,糊一层踩实一层封窑。
一切就绪,在进火口塞入干燥的茅草和细竹枝,小心地点燃。
二蛋守在窑边,紧紧盯着烟囱口冒出的烟。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烟囱口的烟色开始变化,终于,在下午时分,烟囱口冒出的烟变得非常淡,几乎是透明的,像水蒸气一样!
“成了!烟透明了!” 二蛋激动地低呼,“快!封死进火口和烟囱!”
众人立刻用湿泥将进火口和烟囱口彻底糊死、封严实。
剩下的,就是等待窑内木材在缺氧环境下缓慢炭化,需要几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