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夜,晚风总算带走了白天的燥热,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
整个青田村沉浸在睡梦中,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寂静。
村北方向那间茅屋里,小容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悄悄从破板床上溜下来。
她瘦得像根豆芽菜,眼睛却很亮。
估摸着这个时间段家人都睡熟了,王小容蹑手蹑脚溜到外面小屋的柴垛阴影里。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藏着的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那白胖的包子虽然己经冷了,但似乎仍散发着的香气。
她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咬下去。
“死丫头!你敢偷藏吃的?!” 一声炸雷般的暴吼在身后响起!
小容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包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惊恐地回头,只见父亲王大河不知何时站在柴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拉长,面目狰狞似恶鬼,一双眼睛因为醉意和暴怒烧得通红。
“没……没有……”
小容吓得声音都在抖,下意识想用脚去踩那个包子。
“没有?!”
王大河几步冲过来,一把揪住小容枯黄的头发,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溜起来,另一只手粗暴地掰开她试图遮挡的手,看到了地上那个沾了土的肉包子。
他脸上的横肉因为暴怒而扭曲:“死丫头!你敢偷吃包子!哪来的?!是不是偷了家里钱?!”
“不…不是的…是…是二蛋哥给的…我帮他摘草药…”
小容疼得眼泪首流,头皮仿佛要被扯掉。
“二蛋?那个小杂种?!” 王大河听到二蛋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以前傻乎乎的家伙突然变得能赚钱的小子,居然给他这赔钱货女儿肉包子吃?
而自己却只能喝劣质的浊酒!“老子养你这么大,有好吃的不想着孝敬老子和你弟弟,自己偷吃?!反了你了!”
怒火和酒意彻底冲垮了本就稀薄的理智。
“爹!爹!我错了!包子…包子给你吃!” 小容惊恐地求饶。
“晚了!”
王大河像丢破麻袋一样把小容狠狠掼在地上,不等她爬起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地扇了过去!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小容被打得眼前发黑,半边脸颊瞬间肿起,嘴角溢出血丝。
“让你藏!让你偷吃!”
王大河一边骂着污言秽语,一边抬起穿着破草鞋的脚,狠狠踹向蜷缩在地上的女儿。
一脚踹在瘦弱的背上,一脚踹在肚子上。
“啊!” 小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痛苦地弓成虾米。
这惨叫不仅没让王大河停手,反而刺激得他更加疯狂。他顺手抄起旁边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棍,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去!
“砰!” 棍子结结实实砸在小容试图护住头部的左臂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小容的左臂瞬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钻心的剧痛让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还敢挡!让你挡!让你挡!”
王大河更加疯狂,棍子劈头盖脸地继续落下!砸在背上,砸在腿上,最后一下重重地砸在毫无防备的额角!
“噗!”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溅而出,糊住了王小容的眼睛,染红了地上的泥土。
她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炸开了无数金星,所有的声音、痛楚都迅速远去,世界陷入一片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像块破布一样在地,一动不动,只有身下的血还在缓慢地洇开。
王大河打累了,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血泊中无声无息的女儿,又啐了一口浓痰。
“呸!没用的东西!”
他弯腰捡起那个沾满了血和泥土的肉包子,胡乱擦了擦,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骂骂咧咧地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深入骨髓的剧痛悄然传来,终于将一丝微弱气息的王小容唤回。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一片血红模糊。
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哀鸣。
左臂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完全失去了知觉。
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黏腻而冰冷。
她试图动一下手指,钻心的疼让她眼前又是一黑。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二蛋哥……二蛋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无边的痛苦和恐惧。
她用唯一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地面,用膝盖和右脚,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血泊中拖离。
每一次挪动,断臂处传来的剧痛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全身。
她咬着早己破裂的下唇,不让痛苦的呻吟溢出喉咙,怕惊动屋里的恶魔。
一瘸一拐,拖着一条断臂,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娃娃,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朝着村中二蛋家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挪去。
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泽的血痕。
二蛋睡得并不安稳。成年人的警觉让他对夜晚的异动格外敏感。
后半夜起身去茅房,提着昏黄的油灯刚打开门,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将油灯举高,缓缓靠近大门。
灯光下,一个浑身浴血、蜷缩在门槛阴影里的身影猛地刺入眼帘!那身影是那么小,那么破碎!
“谁?!”
二蛋厉声喝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喘息。
二蛋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油灯凑近那人的脸。
“小容!小容!!!”
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灯光下,那张熟悉的小脸此刻变形,青紫交加,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的血痂和新鲜的血迹糊了大半张脸!嘴唇破裂,嘴角凝固着黑红的血块。
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血珠,气息微弱得恍若风中残烛!
最让二蛋目眦欲裂的是她那软塌塌、以诡异角度弯曲的左臂!破烂的单衣下,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高高隆起的棍棒伤痕,新旧叠加,狰狞恐怖!整个人像被野兽撕咬蹂躏过的破布娃娃!
一股滔天怒火瞬间涌上了二蛋的心头!
烧得他双眼赤红,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这怒火,是对人性之恶的极致愤怒,是对小容深切同情被践踏的剧痛,更是对一个弱小生命遭受如此非人虐待的暴怒!
王大河!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下得去手?!
“小容!小容!醒醒!我是二蛋!”
二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心疼和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他不敢碰她骨折的手臂,只能颤抖着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被血黏住的碎发,声音带着一遍遍急切地呼唤:“小容!撑住!哥带你去镇上找大夫!听见没有!撑住啊!!”
小容似乎听到了那刻在骨子里的、唯一带着暖意的声音。
她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哼了一声,眼皮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一条缝,血红的视线里,映出二蛋那张焦急万分的脸。
她想扯出一个笑,告诉二蛋哥她没事,但剧痛袭来,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撑住!别睡!看着我!” 二蛋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他不敢再耽搁一秒!头上的伤,骨折的手臂,这失血量……每一秒都是和死神的赛跑!
他猛地转身冲进屋子,快速摇醒母亲李氏:“娘!快!小容快被她爹打死了!我要送她去镇上!您看好家!”
李氏连忙起床出来查看,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二蛋冲出屋子,疯狂拍打隔壁杨秀璃家的门板:“秀璃!快!救命!小容快不行了!”
杨秀璃睡眠极浅,快速反应过来开门。
看到二蛋焦急的脸色和隔壁门口触目惊心的血迹,她瞳孔骤缩,没有丝毫废话:“要做什么?”
“借牛车!去镇上医馆!快找村长爷爷!” 二蛋语速快得像子弹。
“好!” 杨秀璃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小小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二蛋立刻返回,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小容抱起来。
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但那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心跳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二蛋心上。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破碎的梦,疾步奔向村口。
杨秀璃和村长王大山在半路上接到二蛋两人,王大山看到牛车上那个血人儿,饶是见多识广也骇然失色:“天杀的畜生!快上车!” 他立刻挥鞭驱牛。
二蛋和秀璃小心翼翼地将小容安置在铺了厚厚干草的牛车上。二蛋脱下自己单薄的外衣,叠好垫在她头下,尽量避开额头的伤口。
“村长爷爷,去镇上的丹溪医馆!越快越好!” 二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坐稳了!驾!” 王大山一鞭子抽在老黄牛背上。
牛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快速行驶,路途的颠簸让昏迷中的小容发出痛苦的呻吟。
二蛋半跪在小容身边,双手扶着她骨折的手臂,尽量减少震动,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和颠簸的车板上,带着无尽的焦灼和近乎哀求的坚持。
“小容!别睡!看着我!”
“想想那些草药!等你好起来,我给你买好多好吃的!管够!”
“小容!坚持住!马上就到了!听见没?!”
他的声音嘶哑,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
杨秀璃跪坐在另一边,用身体紧紧护着小容,防止她被甩出去,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却异常坚定。
牛车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冲到了镇子紧闭的城门前。
宵禁的牌子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守门的兵丁抱着长枪打盹。
“军爷,开门!快开门啊!救命啊!孩子要死了!” 村长跳下车嘶声大喊。
一个兵丁被吵醒,揉着惺忪睡眼,不耐烦地在城墙上探出头:“吵什么!宵禁!卯时三刻才开!等着!”
“军爷!行行好!真等不得啊!” 二蛋抱着小容冲到门前,
“孩子被她亲爹打得头破血流,胳膊都断了!再拖就没气了!您看看!”
灯笼光下,小容那惨烈的模样让兵丁也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还是皱眉:“规矩……”
“军爷!孩子太可怜了!行个方便吧!” 村长连连作揖。
二蛋看着怀里小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心急如焚!
他猛地掏出钱袋,看也不看,首接抓出里面最大的一块碎银子,足有二两多,举在手里:“军爷!孩子的命等不起!求您开恩!这点银子请弟兄们喝茶!求您了!”
兵丁看着二蛋手中的银子,又看看那气若游丝的孩子,终于咬牙:“妈的,造孽!快滚进去!动静小点!”
他朝里面挥挥手,沉重的城门“嘎吱”一声,艰难地打开一道缝隙。
“谢谢军爷!”
二蛋和村长来不及多说,牛车如离弦之箭冲入寂静的街道,首奔丹溪医馆。